女人手上还拿着电梯卡,却打不开海湾的房门,谈则一时间有点猜不明白这人的身份。
“……你怎么来了?”梁叙白从里间走出,看见玄关处的两人面色微变,大步流星地走上来把谈则往后拽了拽。女人的视线依旧停在谈则身上,在梁叙白和谈则身上来来回回打转几次。
“这是谁?”
女人边问,边不容推脱地径直踩着高跟鞋进屋,谈则下意识想提醒换鞋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回头看着眉头紧皱的梁叙白,既然梁叙白一言不发,他也没必要说什么。
梁叙白推了他一把,“你先回房间,我跟她说两句。”
谈则耸了耸肩,率先回房,回去的路上,依旧能察觉到女人炙热的视线。
海湾建得比较早,隔音并没有太好,谈则依稀能听见客厅的说话声,他按不住八卦的心情,一只耳朵已经竖得很高,可还是只能听见几个音节,没有完整的句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谈则才试探性地推开门探头出去,正好碰上梁叙白回房间拿衣服,两人对视片刻。
梁叙白迅速调整了下难看的表情,“我回趟家,海湾最近麻烦你了。”
谈则问:“刚才那个是你妈妈?”
梁叙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跨步进房间里拿了件厚外套出来,一句话也没多说,就飞快地出了门。
海湾最近气压并不是很高,谈则能感受得出来。
梁叙白心情好的时候特别爱看电影,另外一大特征就是特别爱笑,不知道为什么就笑笑,这几天梁叙白倒是很少笑。
估计还是那些事。
谈则也爱莫能助,他顾好自己都不错了。下午只有一节课,谈则打算去上课之后,去一趟蒋于冬给他发的地址,把手上这烫手的支票和银行卡还了。其实这支票早就已经是废纸一张,十天之内又没兑,早就已经作废了。
但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原封原样的还回去,谈则还是得把它带上。
谈则把支票和银行卡整整齐齐地放好,背着包出了门。
“我听说你出国的事了,我觉得这件事不是坏事,公司现在海外确实需要人手,你年纪轻,出去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情。”
乔茵说话习惯迂回,说话的语气永远比做的事情要柔和一千倍一万倍,这点倒是和梁安明出奇的一致,梁安明习惯扮演老好人的形象,实则强势又霸道。两个人一样的强势。
乔茵和梁安明感情破裂、沦为形式夫妻的时候是在梁叙白快升初中的时候,一个人跑去阳城居住已经有足足快十年。
两人平日面子功夫向来做得很到位,公共场合会一起手牵手出场、接受社媒采访时也摆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派头。
私底下却已经是貌合神离,见了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一本十来年的旧账写满了婚姻中的不如意,虚伪的夫妻在争吵中才会暴露出原本的模样。
梁叙白印象里乔茵和梁安明从前有过一次相当激烈的争吵,也是在那次之后,两人彻底分开。
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也不想知道。
非必要的话,乔茵和梁安明是不会回江市来碰面的,真是有够兴师动众的。
梁叙白知道家里最近都盯着他毕业之后的去向,在所有人权衡利弊、分析得失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把梁叙白送出国,无论是梁安明、乔茵还是梁叙青都有利好,唯独作为主人公的梁叙白不高兴、不愿意。
乔茵此行目的很明确,她打算带着梁叙白一同出国,顺便接手海外。
要达成这个,一要劝服梁叙白,二要劝服梁安明。
乔茵坐在车后座上,看了看梁叙白:“我也知道你的态度,为了这么点事情闹到现在……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把这件事说说清楚。你毕业答辩什么时候?”
“五月。”梁叙白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乔茵蹙蹙眉:“五月?也行……到时候等你哥过完生日之后再走。”
梁叙白莫名地笑了下,什么也没说,他靠在车窗上,透明车窗上倒映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作伴的还有旁边那一节亮眼的红色色块儿。
海湾过去是乔茵的房子,一直由梁叙白住着,密码是他的生日,可乔茵却进不来。
见他兴致缺缺,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乔茵表情依旧镇定,目视前方继续追问:“刚刚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梁叙白下意识牵动下唇角,回答:“谈则,谈吐的谈,原则的则。”
乔茵多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冷笑了下,“你们关系很好?”
梁叙白察觉出乔茵情绪上的不对劲,当即提起了防备心,略显警惕地蹙眉看着她。
“你们看起来很亲近,我倒是很少看见你和谁这么亲近。”乔茵收敛了下表情,“他是你爸塞进来的?”
“……我不想和你聊这些。”梁叙白当即也勾了个冷笑出来,“你去问梁安明啊。”
乔茵的声音又沉了点,她侧目看向梁叙白,说:“你是不想聊还是不敢聊?”
梁叙白深觉讽刺,慢悠悠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敢聊你敢听吗?”
他这样,几乎是明牌亮了出来。
梁叙白从来不害怕把性取向这件事亮出来给他们看,自从和谈则谈上恋爱后,他就想过找个合适的时机坦白。这件事他早晚是要说的,今天乔茵既然提了、觉出不对了,他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挺没意思的。
乔茵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向优雅的她对着司机拔高了声音,声音尖锐:“开快点!”
看见乔茵不痛快,梁叙白很痛快的轻声笑了笑。
车辆内再次陷入静默,乔茵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下了车后提着自己的包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里,梁叙白则单手揣进兜里,气定神闲地走进去。
他正好目睹,乔茵大步流星地冲到梁安明面前,毫不手软地把手里的提包重重抡在梁安明脸上!
梁安明脸上一痛,被上面的钻刮破了脸,瞬间见了血,他失声怒吼:“你干什么?!疯了吗!”
乔茵压抑了整个车程的情绪顿时爆发出来,她以毫不逊色的音量怒斥了回去:“梁安明!你怎么养的儿子?!”
梁安明直接被抡了一脸,平时的伪装也很难再维持下去,脸上表情扭曲,直直把乔茵往后推:“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的!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生而不教反过头来怪我?”
“生而不教?你在说我生而不教?叙青就是我生出来的、我培养出来的,你有什么脸说我生而不教!是我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是我难产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说我在干什么!叙青能有今天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诡异的沉默了。
梁叙白站在二人身后,也算是听得很明白、很清楚,即便这么多年来他都很清楚,在梁安明和乔茵眼里只有梁叙青才算得上是合格的、优秀的儿子,但是头一次面对这样口无遮拦、毫不顾忌他想法的争吵时,梁叙白还是觉得胸口喘不上气来。
从小到大梁叙白都想不通、想不明白,自己比起梁叙青差在哪里,他打能记事起,就在学各种各样的东西,乐器、围棋、茶艺、书法、骑术,学得他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空闲的时间。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仰着头观望比他大个几岁的梁叙青,看着他凭借早出生几年,远远走在前面,他佩服过、嫉妒过、不甘过,羡慕过。
他在两道深幽的、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里拼命攀爬,追寻,把自己累得够呛。
梁叙白总想着,什么事都要做得最好、做到完美,做到没法儿给别人挑错。
可有时候梁叙白也会想,为什么人心能偏成这样?为什么他明明不满意、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踩着他哥走过的路,去迎合他们的注视。
为什么?
梁叙白忍了二十来年,实在是不想再忍。
梁叙白压着胸口的憋闷,轻笑出声,第一次语出惊人地直白揭露出两个人的心思:“……教得不好的儿子都是对方的责任,教得好的拼命邀功,你们划得很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