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朋友懂不懂科学,”医生却也对着小马抱怨了起来,“高反本来就应该补充糖分,我请喝饮料还不乐意。他这又没有肺水肿脑水肿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但他刚在理塘那边差点晕过去,”小马解释说,“人也开始说胡话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来找您看看。”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听明白了小马的意图。
这种寺庙里的医生,总是神学和医学结合在一起的,就像北方的萨满、彝族的毕摩,主打就是能与神通,渗透着生活的方方面面。而纪河之前的诡异表现,足以让小马把他送来这里治一治。
“这听起来只是你们汉人缺氧导致的幻觉,”医生不以为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实在想请唐卡或者供灯刷金,去那边寺里。”
这么讲科学,自然是好事,但纪河又犹豫了起来。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对他而言,的确带着超自然的色彩。既然是在这片雪域高原发生的意外,那么求助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可以跟您单独聊聊吗?”纪河喝光了医生送的可乐,吸着氧气,握着可乐罐问。
对方愣了愣,却没有像刚才一样不耐烦地拒绝,抬起眼看了周遭的人一样,声音沉了下去:“你们几个先出去。”
等门关上,一切安静下来,医生仿佛换了个身份一般,气场也瞬间改变,看向纪河:“说吧,你遇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其实我重生了,上辈子我……”
“咳咳咳……”没喝完的雪碧喷了出来,医生咳得打断了纪河的叙述,缓了好一会儿,又用纸巾擦干净桌面,才说,“你这个很好治,少看番茄小说就行。哦那些重生小视频短剧也少看点。”
在这里都得不到认可,纪河也恼怒了:“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们活佛不也要转世的吗?”
“……我们有转世管理办法的,你是依据什么重生?你几岁坐床的?还转世重生呢。”医生问。
看来这人是不打算好好听他说话了。
“如果我给你……啊不,如果我自愿捐一百万香火,您愿意好好听我讲讲我重生的故事吗?”纪河问。
“……”
医生想起来,小马带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确实跟他说过这次带的游客有点家底,刚才没放在心上,现在为了寺庙未来的修缮经费,的确该好好跟人聊聊,也不图钱,主要还是普度一下众生。
不仅愿意听了,他还从抽屉里找了几片膏药出来,一边撕开贴在纪河的后颈上,一边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语言。
“你在念什么?”纪河问,“能保佑我这次重生顺利吗?”
“药师佛心咒,”对方说,“给你治疗的时候多念几遍,功德就能回向你了。现在你的高反已经被我妙手回春治好了,可以讲讲你的一百万……你的重生故事了。”
“我觉得我回到这个时候是因为对某个人的死念念不忘,”纪河终于能完整地讲出来了,“他上一次就是死在了冰川里,风雪太大,一发生意外,就来不及救回来。我想避开这一切意外,可是这里太大了,所有的天气和地貌,还有海报,的确像随时会被触怒的神灵。我想找到能逃开命运的办法。”
“原来是怕这次旅游出意外,”原以为要听什么乱七八糟的,仔细一研究,不过是怕死的胡言乱语,医生认真思索了起来,“确实,这边自然灾害太多了,每年都会死人的,雪崩的、掉进冰缝的、暗河的。我这里有几个嘎乌盒,你等会儿拿走吧。”
“除了这个呢?”纪河还是不太满意,“没有什么秘传的法术能保证不出意外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你是先刷卡还是现金?”
“我很像随便撒钱的吗?”纪河现在确实一分钱没有,但已经知道要靠着气势唬人,“如果不是马师傅带着,你以为你的名头值这么多吗?总要让我先看看效果吧。”
“算了,我倒是知道藏人怎么避免意外的,比法术灵。”医生发现要忽悠,“我更诚心建议你用这招。”
“所以是什么?”纪河问。
“你养条藏獒。”医生说,“毛糙皮厚,力大无穷,在野外迷路了能给你保暖,掉河里了能把你救起来,遇到藏马熊都能一战。”
其实听起来倒是不错,但纪河问:“听说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现在养它是不是晚了?饿了会把我们吃掉吗?”
“你这个人,”医生叹气,“给你护身符不放心,给你实际的建议也觉得不安全,还能怎么办?你都假设去冰川一定会出事了,还非要来问如何避开?为什么你就觉得一定会出事?”
纪河发现对面这个薛定谔的神棍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又解释了一次:“我说了,因为上辈子他就是来这边遇到意外去世的,我要避免……”
“上次都已经发生了,”医生打断纪河,“有必要给你重开一次只为再来一遍吗?图什么?重读一次档有什么意义?老天爷这么闲得慌?”
质问一个接着一个,炮击一样把纪河给打得有些懵了。
“科学一点说,这不是什么上辈子,万一其实是平行宇宙呢?”医生说,“你听得懂吗?同一个起点,但或许是不同的走向……”
“我听得懂什么叫平行宇宙,”纪河说得其实有些无力,“但还能这么解释的吗?”
这么听起来,似乎科学了那么一点点,但又不多。
“你说要避开命运,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医生的声音变得飘渺,像寺庙里的敲钟声,“命运是山上的雪,春天来了,雪就会融化成水,顺着河道流下来。不要逃避它,它永远在那里。”
这话听起来很像宗教忽悠贫苦人民,接受现世苦难被地主压迫的那一套,纪河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老实闭上了嘴。
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一直想要避开,一直觉得会出意外,惴惴不安,变成了不可控的心魔。因为从一开始,纪河就已经认定,重头再来,似乎只有那一个目的。
他应该用尽全力,去阻止悬在头顶的冰川,不要融化,不要有裂痕,不要坠落。
如果这些并不会发生呢?那他该为了什么而活着。
不能再想了,再想真要就地入教了。
“所以一百万有吗?”辛苦了一番的医生,或者说应该叫大师,终于用这句话结尾。
“等我的命运到了,钱就会送来的。”纪河站起来,先后退两步避免被袭击,不过还是礼节性地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谢谢师傅。”
纪河走出去的时候,徐鸣岐和小马都在外面坐着玩手机,而祝垣靠在墙上,正抬头端详着墙对面的人体骨骼唐卡,画得格外具体写实,连器官都一清二楚。视线再往下移,白骨消失了,是纪河站在诊室的门口。
随着飘出来的,还有混杂着草药和香料的味道,混杂着室内燃烧的藏香味道,像是把纪河重新送到这里。祝垣愣了一瞬,走了过去,打量着纪河,似乎精神还是有些飘忽,但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脖子后面贴着膏药,胶布的边缘把颈后的细小绒毛也粘住了。
“又开了别的药吗?”总算不是只有氧气管和可乐,祝垣放心一点,对着里面的医生问,“要不要再去交钱?”
“已经谈好一百万了,下次来了再付!”医生说。
“……”祝垣决定以后不能再相信小马推荐的任何人了。
“所以你们刚在里面聊什么了?”回到车上,车一启动,徐鸣岐就好奇地问,“啥秘密还要单独跟大师倾诉,不会是给你施展了什么灌顶之术吧?”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小马小声反驳。
刚才已经被质疑了一番,现在纪河当然不会说实话,免得再被当成是重生短剧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