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河愣了愣,才缓缓想起来陈教授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原本是要硕博连读的,但是具体读下来,发现并没有那么适合,赚的钱不多,精神压力还大。好在陈教授是个好人,没有为难他,让纪河打了个申请,拿了硕士学位就走人。
再然后,纪河成功转行,跟陈教授联络就变得少了很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发个祝福短信,陈教授都会回,再问问他近况。
纪河从来都说过得很好,他没有胡说,虽然压力仍然极大,但如果让他总结,主要是在绞尽脑汁骗有钱人的钱,怎么都不会难受到根本没法再读下去。
看纪河一副思考的样子,陈教授也没有逼着他马上做出回答。今天还有正事要做,他又跟纪河说起,联达集团那边今天换了个负责人,不是之前那位徐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一般这种临到关头突然换人的,就是要来发难了。”陈教授很有经验。
纪河这个罪魁祸首没吭声,没一会儿,人便都来齐了,新来的那位祝总面色不虞,自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完全不像徐鸣岐那样谁都能唠上两句。工作人员上前倒茶,他“啧”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给他准备的白瓷杯:“我不喝,麻烦给我拿瓶矿泉水。”
矿泉水是拿来了,但祝垣明显也没有动,继续翻着手里的资料。
或许是看得太专注,领导走到祝垣旁边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觉,甚至需要领导喊了两声他的名字,祝垣才抬起头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潘副市长没有让他起身,反而半弯着腰给了一个拥抱,“我都没想到你会来,正好,我公休的时候,别人带我去了个寺庙,说保身体康健特别灵,这个符你收着。”
“谢谢潘叔,”长辈的好意,祝垣没有拒绝,收了下来,平安符做得精致,还用香囊装着,有隐隐的檀香味道,留在身边,也能求个安心。
但会议一开始,气氛便不那么愉快了,原以为只是在细节上磋商几句,就能在今天成功签字奠基,连拍照的记者都安排好了的事情,变故却出在了祝垣那里
“我没想到今天是这个内容,”祝垣翻着那厚厚的合同,“徐鸣……徐总说基本都完成了,让我临时过来顶,我都没想到他还背着我干这种大善事。”
嘴里说着是善事,但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三年内协助完成长泽区、未明区等五个城区的无障碍设施城区试点,”祝垣缓慢地念着标题,“五年内力争将未城市建设为无障碍建设示范城市。这么大笔预算,潘市长,我们公司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联达只是提供技术支持,”领导今天的态度异常宽容,“你是不是看错行了,没让联达出这么多钱。”
已经把家长都搬了出来,却还是没消得了祝垣的脾气,依然在找茬:“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还要改造这么多地方,就算要做慈善,我们联达捐的钱还少了吗,大不了再捐几个亿出来,这个合作就没必要了吧。”
“他到底什么来头,”陈教授低声跟纪河议论起来,“我看联达董事长来了,都不敢这么跟市领导说话。”
“是你爸爸主动联系我的,”潘副市长说,“他非常积极想要参与,说作为本地企业要有社会责任感,多为弱势群体做贡献。”
说到底,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集团话事人的首肯,无论是徐鸣岐还是祝垣都做不了这个主。
祝垣这下没有再反驳,他开始喝水,将瓶盖拧开,喝得很慢,再把瓶盖拧上。纪河坐在离祝垣不太近的地方,观察着这些无谓的小动作。
比如水瓶在祝垣的右前方,他没有直接去拿水,而是手指在桌面上移动,像迈步一样,在桌上跳跃着,走了三根手指的距离,放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倒挺关心弱势群体的,”祝垣说,“那签字吧。”
后面便顺利得多了,原本还要磋商的许多细节,祝垣也一口答应,火速就完成了流程,所有人站在原本就准备好的PPT背景前,拍了其乐融融的签约仪式照片。
祝垣这时候又乖了许多,领导们要先走,他还在打着招呼:“潘叔叔再见。”
“我们也回去吧。”陈教授对几个学生说,但环绕一圈,发现纪河似乎去了别的地方。
祝垣还没走,周围甚至还围着一圈套近乎的人,纪河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像别人一样管他叫祝总,又问你还记得我吗?
祝垣像是感冒了,抽了抽鼻子,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我又没瞎。原来你也在,你跟徐鸣岐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嗯,我导师是专家库成员,协助制定标准。”纪河说,“要跟联达这边沟通的地方还挺多的,就认识了。”
“哦。”祝垣听得心不在焉,可是纪河说完并没有离开,杵在旁边,让他忍不住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问问你后面要做什么?”纪河谨慎地说,“是不是时间空出来了。”
他今天冷静了一些,不像昨天那么鲁莽,主动提什么旅游,只是怕祝垣一旦闲下来,说不定临时起意,一脚油门就走了。
这样的纠缠不休,是个人都会多想,祝垣连刚才的坏心情都忘了,笑了一声:“怎么了朋友,想玩这个你找我老公啊,我可不是这个取向。”
纪河嘴角抽搐了两下,忍了下来,还是说:“最近天气变化挺大的,你身体不好就别出门了。”
其他的,他也不方便再做了,今天能遇见是偶然,总不能像偷窥狂一样时时刻刻跟着祝垣。
原本打算走了,背后祝垣的声音像冰一样砸过来:“谁跟你说我身体不好了?”
纪河又回过身去,祝垣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眉宇间有着压不住的愤怒,仿佛马上要把手边的水瓶冲着纪河的脸砸过来。
“徐鸣岐是吧?这狗东西还跟你说什么了我……”
“我猜的。”纪河打断他,“刚刚潘副市长给你平安符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了。”
“哦。”祝垣立刻和缓下来,又开始找补,“他那是好久没见了,印象还留在以前,我小时候容易生病。”
如果不是刚才表现得那么敏感易怒,纪河或许就信了。
他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祝垣。
他只见过祝垣一次,在那之后,祝垣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而他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极其偶尔的,在心理医生的诊疗室里,在无法挽回任何事物的噩梦里,他会突然想起祝垣,和那已经在脑海里固化的形象。
真实的人生总是与幻想有差距的,在求学的这几年里,纪河其实也早已明白这件事。
第5章
“我刚看见昨天那个男小三了。”一上车,司机就跟祝垣大声说,“等你半天,还以为你在里面晕过去了,上楼找你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下来,瞧你这脸黑得。”
“跟他没关系,”祝垣说着,又提醒道,“昨天让你把原视频删了,你可别备份了泄露出去。”
“你昨天不是挺生气的吗?”司机跟祝垣年龄差不多,是父亲特意招来的,说话也不太忌讳,“要不然让你爸把徐鸣岐的职务撤了算了,还有替他开公司也花了不少钱吧。这软饭男还好意思出轨,真反了天了。”
“是啊,本来也没什么优点,现在还出轨了,照理来说应该离婚才对我最好吧。”祝垣说着,又有几分头痛,“为什么他们反而偏向那个外人呢?”
司机停顿了一下,侧过脸来,突然从祝垣的同龄人骤变成了苦口婆心的长辈:“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确实是你情况特殊。”
祝垣果然是不爱听的,瞬间车内的空气就冷了,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会儿。”
司机安静闭嘴,但没有停车,祝垣又说了一次:“你也知道我情况特殊,我今天被人提醒是残废已经三四次了。再不停我就跳下去解决我这没用的人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