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吴泽文终于稍微缓过了劲儿,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沈砚舟,声音沙哑,“沈先生……”
“真相。”沈砚舟打断他的话。
吴泽文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按照约定,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
那时候俞盼还叫吴崇远。
“崇远他小时候,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是傻……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不太爱看人,学说话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和文君那时候都忙,事业刚起步,他是交给我母亲,也就是孩子奶奶抚养的。”
“大概……三岁多的时候,照顾他的佣人就开始时不时嘀咕,说孩子不说话,不跟人对视,逗他也没什么反应。”
“如此过了半年,有次我母亲带着他去别人家里做客,那家有个跟他同龄的孩子,嘴甜活泼,能背诗会唱歌,在客人面前表演,而崇远他就一直安静地坐着,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完全不理会周围。”
“那时一般大的小孩,尿急时已经会跟大人说了,崇远就不会,那次去人家里做客就是,当场弄脏了我母亲的衣物。”
“我母亲觉得颜面尽失,回来后,要亲自教导。又不过半月,母亲便气得不行,说小孩是个傻的,撒手让他们来管。”
“自己的孩子被亲生祖母说是傻子,我和文君心里当然难受,也不愿意相信,可我们当时真的太忙了,就把孩子交给佣人。”
“只是每个佣人,在我们回家时都会抱怨,说孩子又不声不响地拉尿在裤子里,或者躲在角落解决,怎么说怎么教,甚至气急了打两下,他当时害怕,下次却还是那样。”
“而那时崇之虽然比他小两岁,但性格活泼,吐字也清晰,我们也开始觉得,小孩脑子可能真是有些问题。”
“加上我母亲不断地施压,吴家是世代书香,绝不能出一个行为异常痴傻的孩子,这会让整个家族沦为笑柄,让她无颜面对故去的老爷子和列祖列宗。于是她提出把崇远过继给她老家,一个据说一直生不出孩子的表亲。”
吴泽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心一横,同意了!”
“把他送走那天,崇远依旧不哭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抱着那个他最喜欢的旧被单。文君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心里堵得难受,却还是咬着牙,看着车把他带走了……”
“那家亲戚每个月会按照约定,带崇远来京市一趟,让我们见见。说来也怪,崇远被过继到亲戚家之后,就再没发生过那种情况。人也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都松了口气,甚至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安排。”
“然而过继给亲戚抚养不过三个月,亲戚就哭着登门,说带孩子出去玩,小孩不见了……”
“我们当时也急了,立刻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派了很多人去那边及周边寻找,悬赏,登报,找了足足大半年……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吴泽文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后来我们才得知真相,在收养崇远后不久,他妻子就怀孕了。他怕有了亲生骨肉后,还要继续抚养这个‘不正常’的养子,他还去问了我母亲。”
“我母亲当时没和我们商量,觉得孩子已经送出,不想再惹麻烦,便说随他处置。他便想着,给崇远找个好人家养着,谁知道他自己跑不见了!”
沈砚舟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当年的真相”,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本以为俞盼是被遗弃,却没想到这期间夹杂了这么多。
那么小的孩子,被转给这个,又被转给那个。
溪山村离京市这么远……沈砚舟都不敢往细了想,俞盼是怎么到那的,又经历了多少。
吴泽文老泪纵横,平日里的温文儒雅荡然无存,“沈先生!我母亲老糊涂,我们做父母的更糊涂!文君因为这件事,这么多年精神时好时坏,郁症反复,只要看到和崇远年纪相仿的孩子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他匍匐在桌面上,恳求着沈砚舟,“沈先生求求你……把崇远还给我们吧……”
沈砚舟听到这都听笑了,“吴泽文,青年节那次表演,俞盼的作品,你看了吧?”
吴泽文抹了把泪,点头。
“那就是他的过去。”沈砚舟盯着他的眼,“不,实际比这更糟,我费尽心神把他养成现在这样,你让还就还?”
“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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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盼盼[三花猫头]:暑假和哥去玩[撒花][撒花][撒花]
沈砚舟[愤怒]:亲生父亲[愤怒]什么东西团吧团吧一边去吧[愤怒]
第73章
“亲生父亲?”沈砚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拜你这个亲生父亲所赐么?现在跑来跟我谈血缘?”
吴泽文像是被打了一拳,脸上血色尽褪,他张了张嘴, 无力地辩驳:“过去是我们不对……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但我们可以弥补……崇远喜欢文学,我们吴家能给他最好的资源和环境, 带他去认识……”
“你觉得你吴家能做到的, 我沈砚舟做不到?”沈砚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他, 用得着你来画这张迟到了十几年的饼?”
吴泽文被沈砚舟的话堵得呼吸一窒, 他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沈先生,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是, 我亏欠他, 但我和崇远之间有剪不断的血缘!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紧紧盯着沈砚舟, 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松动,“而且,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沈砚舟沉默着, 下颌绷紧,脸色更冷了几分。
见沈砚舟不语,吴泽文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沈先生,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和你的家人收留了他。但崇远,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一件物品,他的去留,他的归属,是不是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
“行。”出乎意料地,沈砚舟回答得很干脆。
吴泽文心中一喜。
但沈砚舟接下来的话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吴泽文急切地问。
“盼盼下周要期末考试。”沈砚舟语气平淡,“任何事情,都必须等他考完试再说,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影响他心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吴泽文张了张嘴,想说不就是个考试而已,有那么重要吗?但对上沈砚舟那冷得吓人的目光,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场谈判里,自己毫无优势。但他心里还是存着侥幸,毕竟是亲生骨肉,他不信孩子对他们会没有一点感情。
“行……就按你说的办。”吴泽文妥协,离开了沈砚舟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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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泽文回到家时,妻子苏文君早已在门口望眼欲穿,从丈夫出门去拿鉴定报告开始,她就魂不守舍地等在这里。
“怎么样?泽文,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小远?”苏文君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吴泽文沉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真的是我的小远……”苏文君喃喃着,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