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书的睫毛长到垂眼时,睫羽都能扫过口罩的白边,落下一块漂亮的淡青色的阴影。
“——诶别动!”
远处的护士高声制止,看见林云书的动作,连忙跑过来:“你现在不能乱动!”
她将林云书按回去:“你是轻微脑震荡,先静卧,减少活动。”
“好的,不好意思。”林云书又乖乖地躺了回去。
护士检查了一下林云书的点滴,又将视线投向他身边那个英俊的alpha。
“你是家属?”她问。
alpha气度不凡,岔开腿四平八稳坐在急诊室的小圆凳子上,坐出了自家办公室的架势,用检阅下属汇报的态度点了点头。
护士:“?”
“这位家属,”她愠怒地:“请您态度好一点!”
周屿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又下意识把公立医院当家了,一时拉不下面子。
“咳。”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地摸了把脸,然后缓缓将岔开的腿并拢了。
“抱歉,”他站起身客气地笑了:“我是家属。”
护士脸色这才好了些。
林云书别过脸忍笑。
周屿一向拽得二五八万,很少有吃瘪的时候,刚才还在嫌弃人家医院味道难闻,现在却恭恭敬敬地挨训。
林云书忍得咬住了嘴唇。
“家属来了就好好照看着,”护士交代:“他是轻微脑震荡,不严重,先躺着观察一下,补液输完没有不良反应就可以出院了。”
“好。”周屿应道。
“注意观察点滴,快输完的时候叫护士拔针,别回流了。”
“好好。”周屿规矩地。
护士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完注意事项,又匆匆走了。
周屿长抒一口气坐回去,“我说什么来着,还是自家医院好,起码态度好。”
林云书还在笑,口罩遮住下半张脸看不见上扬的嘴角,眼睛却弯出清晰的弧度,下垂的睫羽在眼尾轻颤。
周屿看得心尖发痒。
“你还乐?”他佯装生气:“我都被人训了你还傻乐呢。”
林云书笑得更夸张。
挂水还要一段时间,周屿叹息着陪在他身边。
林云书止住了笑,视线落到周屿脸上,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林云书神色平静下来。
“对不起啊。”他轻声说。
“什么?”周屿意外地:“对不起什么?”
“约会,”林云书说:“我错过了。”
他眉眼低垂,很是遗憾又抱歉的样子。
明明是自己主动提议的约会,最终却又因为自己搞砸了,林云书心里过意不去。
这个时间话剧早已开始,就算现在马不停蹄往回赶也于事无补。
更别说林云书现在这个状态,也支撑不了继续约会。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正经地出去玩玩,就被他以一场莫名其妙的小车祸终止了。
他多少有点愧疚。
“我以后再补给你。”林云书说。
周屿没应,坐在原处以一种陌生的神色看着他。
他没想到林云书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向自己道歉。
林云书觉得周屿身上的温度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眉骨高,眼窝深,天花板投下的白光化作深深的阴影笼罩眼底。
林云书心下微惊,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绷紧脊背。
“……怎么了?”
周屿薄唇抿紧了,像是压抑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反问林云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云书摇头,晃得脑袋又一阵恶心,不由偏头抓紧了床单。
侧脸被人用手托住,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别乱动了。”
周屿声线低沉,“怎么会出车祸?”
他似乎在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平复心情。
林云书揣摩着,说道:“路上突然冲出来一只小狗。”
“不过当时没其他车,”他紧跟着补充:“我撞到树上了,很简单的一场事故,车被拉走了。”
周屿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从头发领带到袖扣都比平常精致一些,林云书越看越愧疚。
“怪我,”林云书说:“下次补给你更好——”
“林云书。”周屿打断。
林云书当即噤声。
长期担任对方的下属,使他对周屿的脾气相当敏感。
如果说这段时间的相处是温水煮青蛙,让他逐渐放松警惕沉溺于温柔,那这一瞬间的凛冽又将他拉回原位,全身竖满警戒。
他开始仔细思考回顾,自己究竟哪一句话没说对。
而这种态度更加刺激了周屿。
周屿深深看着他,眼中有怒气:“我是那种人吗?”
林云书脑中纷乱的线索啪嗒一下断了线。
“……啊?”他懵了。
“你觉得现在的重点是约会吗?”周屿气不打一处来:“你都车祸躺医院了你觉得我还会惦记那么一场约会?”
他指着自己:“我是做了什么,能让你出车祸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好养伤,而是补我约会?”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斤斤计较吗?”
他额角青筋爆出,气都气死了。
不明白为什么林云书自己都出车祸了,这么大的事,他想的却是耽误了约会。
这种客气的性格远远相处起来很舒服,但在亲密关系里真的能扎死人。
周屿快被扎成筛子了。
林云书更懵了。
眼看着周屿在自己面前噼里啪啦手舞足蹈一大通,脑震荡后迟钝的思维却更不上。
“那你的意思是……不补了?”
周屿嘎嘣一下闭嘴了。
“你……”他不可置信地:“你你你……”
他是真的气死了。
但对着林云书那张无辜的脸,生气却又舍不得骂,一个劲窝火。
“你歇着吧,”他没好气地:“输完液回家。”
·
车一路沉默地开了回去。
下到地库,停稳后,周屿一言不发下了车。
林云书慢吞吞解安全带,余光留意周屿的神色,对方却没看他,径直推门下车。
几秒钟后,副驾的门被拉开,一只手伸了进来。
林云书扶着周屿的手下车,体位一变,眼前就晃悠起来,晕得他抓住了车门。
周屿于是拦腰将他抱起来,依然很高冷的不出声。
林云书头晕,电梯间的强光晃得他更加难受,他便也没主动开口,闭眼缓解着恶心。
直到被周屿一言不发地抱回家,一言不发地抱进浴室,再一言不发地被放到一张小凳子上,林云书才回过味来。
“你干什么?”他惊讶地望向周屿。
而周屿已经开始解西装的扣子,脱掉外套,自然地瞥他一眼:
“你不洗澡?”
洗是肯定要洗的……
林云书迟疑地:“可是你为什么要脱衣服?”
周屿停下动作,上下打量他:“你难道准备自己洗?”
林云书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周屿不可思议笑出声:“你站得起来吗就自己洗?等下再摔成重度脑震荡。”
林云书不爱听这话,垂下眼抿起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