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她态度发生转变的那个地点,福利院休闲区——或者说,在休闲区的那些孩子身上。”西尔芙林空着的手指指节敲了敲桌面,思考几秒,又补了一句:
“但一群玩乐的孩子并不能唤起她纯洁美好的童心,我更偏向于是那群孩子中的某一个。”
……
莱托莎记得那一天天气晴朗,头顶蓝色的幕布上看不见几朵云,阳光刺眼,舔舐上她皮肤时带着灼烧的疼痛。
她很少能清晰地记住某一个日子,生活环境逼迫她的大脑自动选择了快速的遗忘。
这是她的自我进化,也是她能活到那一天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记住的,莱托莎想,每天重复上演的殴打与谩骂,满屋子的酒味与刻薄冷漠的眼神,她甚至能依据那人一些细微的动作判断出他下一步掏出的“训诫物”是什么。
不过他也会“与时俱进”、“创造创新”,不断升级殴打自己的物体——有时候莱托莎也会感到好笑,如果那人愿意花研究棍子鞭子一半的精力去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他这个法官的名声都不会臭成这样。
而自己的母亲,永远是那一幅“你配活着吗”的表情,莱托莎有时候宁愿被继父打得神志不清,也不愿意去细看自己亲生母亲的眼睛。
侮辱殴打逼疯她早就成为一种“每日任务”,而她和她周围的人都是演绎着相同剧情的小配角。
谁是她人生戏码的主角?莱托莎这时并不知道,只知道绝对不可能是她本人。
有一些时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就像母亲一样,不,准确来说是像母亲给她塑造的那样。
她其实希望自己真的病入膏肓,这样就可以完全失去理智,完全失去对现实世界的感知。
但是没有,她总是半梦半醒,时而被压抑狠了发一次疯,又在清醒时感到加倍的痛苦。
她不能清醒地记住什么,或者说不愿清醒地记住什么。
但这一天,这个太阳耀眼得不正常的一天,改变了一切,彻底扭转了她的人生轨迹。
莱托莎其实并不愿意去福利院,虽然她厌恶上学,讨厌甚至憎恶她的同学和老师,但她更不喜欢福利院。
人们都说福利院有很多天使,那里的孤儿过得很幸福,有无数的伙伴、有耐心教导他们的老师,还有把他们当做亲生孩子的志愿者。
莱托莎从不否认自己的劣根性,她不希望那些没有父母的比自己这个有爸妈的过得还好。
所以她直到进入休闲区,都一直在发疯反抗。
直到她看见她。
直到她第一次遇见她。
金黄的阳光在莱托莎的世界里第一次拥有了生命,它爬过斑驳的灰色墙壁,轻轻吻住对方凌乱的头发,再往下紧紧拥抱住这个清瘦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周遭小孩的聒噪打闹声通通消失,莱托莎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掠过对方的风告诉她,她们是一样的人。
那个清瘦白皙的女孩正在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地面上刻画着什么,似乎是对某个细节不满意,她秀气的眉毛蹙了蹙,毫不犹豫地咬开自己的食指,鲜红的血滴往下坠——
一滴,两滴,三滴。
莱托莎看得如此清晰,如此分明,阳光下她竟然觉得那几滴血的味道是甜美的。
她不受控地走上前,看见了那个女孩画的图案——一片荆棘丛。
“那是玫瑰吗?”莱托莎指着那几滴血落下的地方,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话。
女孩做事非常专心,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有人过来,直到莱托莎开口,她才皱眉抬头。
她看见莱托莎,看见她一头漂亮的金发,被打扰的不悦突然消失了。
那是比任何阳光都漂亮的金色,她莫名觉得莱托莎应该成为太阳,发光发热。
可她也在这一刻明白,她们是同一种人。
“你说什么?”福利院里最不爱说话的孩子第一次理人。
“我说,从你手指里滴出来的,落在地面上的,是玫瑰吗?”
“是。”女孩勾起嘴角,“你明白我在画什么?”
“我知道你画什么。”莱托莎笃定地说。
“我叫莱托莎,你叫什么名字?”
“尤兰达。”
福利院的所有小孩都不愿意和尤兰达玩,认为她是画奇怪图案的怪胎,她总是用血画画,像是在勾画什么邪恶的咒语,召唤恶灵。
有时候志愿者看到了会好心地给她提供画笔,但全都被她无声拒绝。
血液才是她的唯一颜料。
只有血液才能提供最原始的张力。
只有莱托莎说她的颜料是玫瑰。
“这是世界上最具野性,最有生命力的艺术。”莱托莎狂热地说。
当然,这当然是世界上最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
因为它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尤兰达想。
她本来打算用自己的血画完一百幅画就割腕自杀的,但现在……
尤兰达静静地看着莱托莎,毫无来由地问:“你觉得荆棘会刺穿我们的心脏吗?”
“会。”莱托莎突然咧开嘴笑起来,颧骨处未完全消散的淤青被牵扯着刺痛她的大脑神经,她却完全不在意,“但不会让我们死亡。”
尤兰达觉得,在有人懂得自己艺术的情况下,就把期限定到一千幅吧。
……
“查到了,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说莱托莎当时只跟他们当中著名的怪胎玩,最后她们俩变成了一对怪胎。”乐衍快速地说,“我们找到曾经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进行求证,她们口中的怪胎叫‘尤兰达’。”
“据说她们俩很喜欢凑到一块用血画画。”
“她们是不是经常画一个类型的东西?”西尔芙林倏然问。
“对,志愿者们说她俩经常画一些凌乱的枝条,再用血给枝条的尖端上色。”
“那是‘荆棘’。”西尔芙林看向阿瑞贝格,“但是血在那时候表示的应该并不是心脏。”
“那是什么?”乐衍问。
西尔芙林摇摇头,“那只有当事人清楚了。我们要弄明白的是,是什么让那些血液变成了如今的‘心脏’。”
“我们还要弄懂现在她们画中的‘心脏’代表着什么。”阿瑞贝格补充道。
西尔芙林低下头,看着阿瑞贝格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以及他们膝盖碰着膝盖的两条腿,突然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可以转过身吗?”
其他人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地听从西尔芙林的话转过身。
西尔芙林突然侧过头吻上阿瑞贝格的嘴角,伸出舌尖轻而迅速地舔了舔,像湿润的羽毛拂过。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钟,却让阿瑞贝格的心跳骤然失速。
即使他们一天要亲八百回,阿瑞贝格还是会轻易地被西尔芙林的亲昵“偷袭”弄得心跳失衡。
西尔芙林亲完后抽身离开,带着阿瑞贝格与自己相扣的手,按上他的左胸膛,感受了一会儿后又按上自己的。
“触碰到了吗,或许答案就是那样简单呢。”
“或许答案就是那个老到掉牙的,但又带着永不过时的浪漫的象征义呢?”
……
从那天起,莱托莎和尤兰达变得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尤兰达发现了莱托莎那还未完全形成的、时犯时好的精神疾病,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把它当做一个有趣的现象研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