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动衣柜的其他抽屉,发现其中的一个上了锁,想了一下玄文发过来的资料上丘奇的生日,尝试输入, 结果错误。
“当然,如果你非常渴望上进、想要成长的话, 我也可以专门挑选那些条件很差的外勤任务留给你, 加速你的个人成长。”阿瑞贝格又输入丘奇遭遇家庭纵火的日期, 老式锁孔顺利旋转,他将锁卸下,拉开柜子。
“快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我其实也没那么需要成长,而且突然觉得因为优待而成为众矢之的也不失为一种成长方式,最起码可以有效锻炼我的心理素质。”西尔芙林察觉到阿瑞贝格发现了东西,便朝他走了过来。
“找到了什么?”
“一本日记。”阿瑞贝格大致翻了一下,然后又重新翻回第一页。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主管大人不会舍得真让你天天跑爬满虫子处处是污水与碎肉的外勤的。”阿瑞贝格半蹲着抬头看他,左脚的皮鞋受压折出一道痕,这个姿势让他的大腿肌肉发力,将西装裤撑紧,显出极具爆发性的力量感来。
西尔芙林敛眸往下看,突然也半蹲下来,大腿暗暗发力,他望向自己的休闲裤,发现其并没有达到一种被肌肉甭住的状态,一瞬间有点闷闷不乐。
果然还是练不出那种看起来就充满力量与狠劲的肌肉吗。
阿瑞贝格察觉到西尔芙林的走神,侧过头温声问:“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西尔芙林摇头,只是看着他认真说:“你的肌肉练得真的很好。”
阿瑞贝格怎么也没想到他在想这个,神色有很明显地怔愣,然后不可自制地低声笑起来,“谢谢,我有为了塑形专门练过,如果单靠平时需要蛮力的格斗训练,我大概会成为看着就能压死人的大块头。”
“那样不美观,你这样就很好。”西尔芙林继续评价。
“当然,我是非常追求美观的人。”阿瑞贝格笑道。
“来看看这个日记吧,丘奇的心理活动非常精彩。”
西尔芙林闻言凑过头去看——
“我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正确还是错误,但从我爸妈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错误。”
“大多数时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用拳头、用腿、用皮带、用树枝、用藤椅……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但有人说这是爱我,于是我就相信,这是在爱我。”
“不爱我的话,他们连管都不会管我。”
“可是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不是的,他们不爱我,我的出生是一次意外,我的母亲并不打算生下我,我是一次违背她意愿的意外,但由于镇子上不准堕胎的规定,她不得不留下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我的母亲恨我,因为我让她承受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的父亲恨我,因为我的存在,让母亲恨他。”
“这些密密麻麻的‘恨’编织成了堆叠在天上浓重的乌云,我的生命就在其中一点点的泄露。”
“我觉得有点好笑,镇子上不让堕胎是因为‘每一个来到世界上的生命都值得敬重’,可我认为,比起出生即在慢性死亡,或许胎死腹中才是我更好的结局——我的结局,应该就是我的开始。”
“我不该恨的,因为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我不该恨的,因为他们养育我成人,我不该恨的,我应该以死来了结生……”
“我应该以死来了结生——”
“不知道是不是我歇斯底里的呼唤终于引来了上帝的注意,一场大火降临了,一场重塑我的、拯救我的大火降临了。”
“我内心翻涌起无与伦比的激动,这一天终于到来,这个结算的、肃清的日子,终于到来!”
“我原以为我会同我的父母一起死去,就像我的生是他们带来的一样,但那个男人说不是的,他温柔地对我说,他懂得我的痛苦,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遭遇,我们并不该死,错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我们从来都没有错,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说,今天起,就是我的新生,我的生命从这时才真正开始。”
“……”
“我的父母死了,我该找谁复仇?当仇人已死,满腔的恨意才后知后觉地被发现,我得复仇,我要复仇,不然我会感到痛苦,我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新生!”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很高兴他和我想的一样,是的,只有将恨意也发泄干净,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他们凭什么拥有这样美满的家庭,每次我去送东西,看到那其乐融融的景象都会感到刺痛。”
“那个男孩的母亲生下他的时候,难道不痛吗,她不会恨吗?他的父亲不会打他吗,明明他那样顽劣,那样不听话。”
“他的出生,也该是错误,他们的一切,都该是错误。”
“燃尽!将一切都燃尽,只有火,只有无尽的火,能够宣泄这份恨意,能够扭转这些错误!”
“燃尽!”
……
“他的这份日记如果确定为本人所写的话,那完全可以当作犯罪独白来给他定罪,而且以这份日记的心理活动侧写出的人物心理画像也和那首‘火娃娃’的童谣相当吻合,只不过,我总觉得有种割裂感——西尔,你怎么了?”阿瑞贝格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西尔芙林的不对劲。
他苍白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日记本页面的一角,双目放空,那张精致美丽得令人心悸的脸突然幻化成摔碎的瓷器,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些裂痕中消弭,断裂的瓷片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经历第二次的粉身碎骨。
阿瑞贝格轻轻把西尔芙林摩挲纸张的手拿下,攥进自己手里,嗓音甚至比动作更加轻柔:“小芙,告诉我你怎么了,好不好?”
西尔芙林好像这才从游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喉结上下滚动,缓慢抬头看向阿瑞贝格,他的眸光颤抖,像是一片碎掉的海。
“阿瑞贝格,你说……如果你的妈妈从来没有拥抱过你、亲吻过你、说过爱你,甚至从来不对你笑,她只会不断地训练你,跟你说‘这都做不到吗’、‘你在浪费你的天赋’、‘你必须完成任务’这类话,她很少会去注视你,偶尔瞥来的一眼,要么是失望,要么是冷漠,要么……是透过你注视其他人的柔情——如果是这样,她是爱你的吗?”
西尔芙林的声音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那之下,是面对某些粉饰过后的假面即将碎裂的恐慌。
西尔芙林很少直呼他的大名,一般都是喊“老大”、“主管大人”、“组长大人”,甚至调笑着叫“大叔”、“少爷”。
开头的这句“阿瑞贝格”极尽脆弱与痛苦,如同在寂静又寒凉的深夜,独自嗡鸣的,只剩一根琴弦的琴音,紧随而来的余韵,是他小心翼翼,敏感不安,却又无法自控泄露出的心事。
此刻的西尔芙林,像失去贝壳庇护的软体动物,而这坚硬的、之前一直都毫无破绽的贝壳,由他本人亲自褪下,动力来源是信任。
西尔芙林信任他。
所以他才能从那晦涩琴音中捕捉到西尔芙林过往生活的残影,可是这一点的残影,已经足够让他描摹出那是怎样的惨烈、怎样的让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