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内,乐衍一脸的欲言又止,犹豫着开口:“老大,西尔他……”
阿瑞贝格双手抱臂,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没说话。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之前种种的不对劲,控制不了的应激反应,对“感官剥夺”的了解,以及审讯室内的对话,无一不昭示着西尔芙林惨痛的过去。
为什么美丽的事物总是要遭受摧折,为什么那样漂亮有意思的人要经历无法言说的磨难?
阿瑞贝格不知道。
他只感受到一阵无来由的烦闷,让他有些想抽烟——他已经许久没抽了。
阿瑞贝格放下手臂,抬头看着玻璃外审讯着比尔森的金发探员,从那张精致冷艳的脸上看不出过去伤痛留下的痕迹,那股矜贵高傲的气质好似浑然天成,犹如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但现实总是无情又残忍,细细打量那精致的瓷器才发现,上面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只是它强撑着没让自己四分五裂。
许久,阿瑞贝格才开口:“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他不会让我们知道这些。”
“那就维持原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14岁那年,我把我父亲烧死了,火很大很大,我站在房子外面,看着窗户上痛苦挣扎的身影,第一次感知到幸福与解脱的情绪。”
“但我对未来感到迷茫,身体里积压着一团蓬勃的火焰,叫嚣着要燃烧。”
“我在那个房子附近装神弄鬼,吓跑每一个妄想查探一二的人,为此编造了一首童谣,想出了一个游戏,拉着一些小孩来玩,来唱。”
“18岁那年,我发现前任警察局局长对他儿子莱普特有严重的家暴行为,莱普特产生了极度的自毁倾向,看着人前和蔼慈祥的前局长和他身后阴郁痛苦的儿子,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我说服了莱普特,他也想要解脱,所以我带着他烧死了他爸爸,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是个‘懂事’的,他察觉到了什么,知道如果继续查下去不可避免会查到前任局长家暴的事,在我们镇子,名声比命大,掩盖一切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莱普特改名卢陟,成为我的同谋。”
“三个月后,我们找到同样深陷泥沼的丘奇,想要救他于苦海,但他太胆小,于是我们帮了他一把。”
“我意识到我得离开小镇,去拥有金钱、权力或别的什么,反正我需要话语权。”
“禁区有一个小木屋,是卢陟父亲藏赃款的地方,他自愿呆在那里,帮我维持着童谣的效力。”
“十年间,我在各个地区流转,学到了很多。”
“十年后,我以志愿者的身份回到小镇,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孩子。”
“没多久,我遇见了我二婚的母亲,可笑的是,只二十年,她就能完全忘记她的亲生骨肉,好像我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一样。”
“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得知她过得很好,非常幸福——她怎么能过得很好?她怎么能幸福!”
“一股久违的冲动涌上了我的脑子,我意识到,这么多年,我终于迎来了获取新生的契机,我积压的火焰,会把那些幸福的表象焚尽,露出内里的丑陋来。”
“我迫不及待地把母亲的幸福烧毁——男主人、女主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我得知这几年卢陟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展开报复,他把我们的童谣守护得很好,人们都害怕我们的故事,避如蛇蝎。”
“我们相互帮助,一直如此,我救了他,我们之间的联系比血缘的纽带更加紧密。但他怕火,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火焰带给了他新生,他理应爱上火。”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强迫他什么,我的报复由我一人展开也足够痛快。”
“至于丘奇,我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他必须报答我,他说他愿意为我做一切,这很好,我希望他能遵守承诺。我重新塑造了他,他变得更好了,可以替代我。”
“达摩一家和淇宣一家,太标准的幸福家庭,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绝对的完美,就像卢陟他家一样,表面的模范家庭底下一定是丑恶不堪,所以我同样帮助了他们。”
“我把那两个孩子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给了他们新的庇护所——本来,如果你们不插手的话,他们会从警局出来,去往更好的、专属于他们那种人的家。”
……
“你很喜欢给别人分类,什么‘我们这种’‘他们那种’,你不该以自己为判定标准来划分种类的界限,因为在我看来,你是独立于所有人种之外的奇葩。”西尔芙林整理着桌上的证物与档案,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他起身离开,握上门把手准备开门的那一刻,突然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臆想,果然,洗脑别人的前提是先洗脑自己。”
第34章 烟、谈心
西尔芙林打算去楼道尽头的露台透口气, 没想到有个人影倚靠在栏杆上抽烟。
已经入夜,莫斯小镇良好的生态环境让高空中的星子无所遮蔽,月光大肆流淌着, 落在那宽而平直的肩膀线条上, 板正的西装在肩胛骨处撑出锐利的剪影,远看像尖锐的刀锋, 被紧紧包裹住的、锻炼得完美的背肌随着那人抽烟的动作隐约起伏。
高大而锋利的背影, 西尔芙林却看出了难得的颓丧意味。
“咳咳……”烟味其实不算很重, 但西尔芙林对味道很敏感, 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正在抽烟的阿瑞贝格听见声音动作一顿, 转过身看见西尔芙林站在不远处捂着口鼻呛咳着, 愣了一下, 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无意识地将烟对半弯折, 然后低头将烟扔在地上, 黑漆红底皮鞋对着烟头的红星碾了碾。
阿瑞贝格倾身将烟的残骸捡起, 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被烟草磨得沙哑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抱歉。”
西尔芙林半天才止住咳,手背抵在唇边,脸还皱着,他抬眼看向阿瑞贝格, 问了一句:“你还抽烟啊?”
“偶尔,不常抽。”阿瑞贝格向西尔芙林走过去, 走进楼道光的投射范围内, 又怕身上未散尽的烟味熏到他, 在离西尔芙林一米处停下。
西尔芙林这才发现他和平时很不一样,向来扣到最上面的衬衫扣子松了两颗,领带解下绕在了左手手掌上, 没穿他那标准三件套之一的西装马甲,西装外套也穿得松松散散。
“你很讨厌烟的味道么?”阿瑞贝格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
“也没多少人喜欢吧?抽多了烟会得口腔疾病,一口好牙全要变异。”西尔芙林瞥他一眼,“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名门望族严格家教下养出来的豪公子,这些东西都会被管得很严。”
“并没有,”阿瑞贝格无奈地笑笑,“我父母对我虽然还算严苛,但也不会事事都管着,甚至在一些重要的人生决定上还会放任我自己做主,不然也不会让我一意孤行地来调查局工作。”
“所以你就是因为热爱选择了这份工作?”西尔芙林往前走,走到黑暗中,背靠着栏杆看他。
夜风刮过,吹起他披散下来的金色发丝,精致的面部轮廓被夜色模糊,关注力就全到了那修长的剪影与飘扬的长发上,恍然间,像翩跹起舞的蝴蝶,又像遗落人间的天使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