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其中按部就班复习。
第三日,早读课的课间我去开水房倒水,还未走进便听到祝迦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点模糊,因而只能听到一字半句。
“……当然可以拒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了……照片……要不要给我……自己决定……”
他在和谁说话。
照片,什么照片?
对祝迦的警惕使我本能地思考起来,转瞬便又停下来。
我意识到,此刻同幼时骑车的情景无异。我害怕,所以更应该超过去,远远甩在后面就好了。
而不是时刻准备好被卷进去。
想清楚后,我没有停留也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很奇怪,转身那一刻,我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压在心上的重量似乎被卸掉一些。
但是今天很奇怪,似乎是巧合,接二连三叫我遇见些人。因此我心上的重量起起伏伏,波动不停。
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路上赵子怡和章昆是一起走的,两个人并排走在我不远处。间距不远不近,就是正常的社交距离,看不出什么。
我看得有些入神,以至于在赵子怡回头时同她交汇。
她看了我一眼。
然后便是聂齐齐,他似乎很闲,这几日时常在食堂堵住我,坐在一侧说些闲话。原本我还想问问他和桑节,见状也不必问了
——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在怨气冲天。
今天他依旧与我同桌,他说转学离开的高一男生其实没有转学,而是被父母送去了县里镇上的戒。同。所。
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在我面无表情没有反应的几秒钟里聂齐齐面孔却变换了好几副,最后他道:“你俩真能折腾啊你。”不知是想到什么,还诅咒上了,“还有你那个哥哥我都不想说……会有报应的吧。”
“我记得你喊过他老师。”
“……嗯?”
冯逍呈在画室时教过他,他某方面也算教过我。
“如果有报应这回事,那我想起一句话:不敬师尊,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你觉得你占哪样?”
问罢,我见他要开口,旋即皱眉,将转向我的脸推开,“口水别乱喷。”又顺手将手边的绿豆汤塞给他,以示大家共沉沦,“所以哪来那么大火气,败败火吧。”
聂齐齐握着劣质的软壳塑料杯,吸管拿在手上,没有喝,却竟然闭嘴了。
并不安静的食堂里,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一直到晚自习放学,我又在校门口被余则喊住。
可待我同他一起避让到校门口停满车但人少的地方,他却又是沉默,面上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我耐心等了片刻,他还是没有说话,所幸我此刻内心平和极有耐心,如果不是我们身后的车灯忽然亮起来,又接连按几声喇叭,我大概是可以等到他开口的。
但我下意识看过去,车厢内的照明也亮起来——
冯逍呈的脸笼在缭绕的烟雾里。
是以我看清他正在车里抽烟,连车窗也没有开……一手烟、二手烟都是他的。
他看着我抬起手,我看他抽烟的样子忍不住抿起唇,皱了下眉。
大概是我转回脸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发现余则的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变得冷淡了许多。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推了推眼镜,忽然问:“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这问题有点奇怪,因为和他没那么熟。但又可以理解,因为我同桌还有聂齐齐都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还是认真回答道:“没想过,考哪算哪吧。”
“这样啊。”余则笑着点点头。
-
上车后我第一时间打开车窗,发现余则还没有走,我们被前面的车流堵住恰好停在他一侧。
我便冲他挥了挥手。
冯逍呈瞥了眼,单手摁灭烟,“他谁啊?”顺手又关上我这边的车窗,“冷气都跑完了。”
第88章 “借你吉言。”
我轻轻的被他震惊到,嘴张了张,没出声,重新闭上嘴,才又问:“你不认识他?”离谱但合理。
这时,堵塞的车流开始前进。
冯逍呈目视前方,没说话。我注视着前方,顿感新鲜。
——这是我第一次坐冯逍呈开的车。
于是我将原本要解释余则是谁的一大段话往后推,安静坐好,片刻,又紧张道:“你开慢点呀,旁边都是车。”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车尾被撞了一下。
冯逍呈转脸看我,没说话,意思很明显。我乖乖闭上乌鸦嘴,正襟危坐……只是没想到,撞上来的车里坐的是祝迦。
后方车主是个中年男人,下车后忙不迭道歉,没有扯皮的过程很快就协调好,交换联系方式、拍照保留现场证据后便挪车了。
上车前那辆车后座上的车窗降下来,祝迦的脸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缓缓露出。
他望着我,紧绷的面孔骤然舒展开,眼神渐变,笑了笑。
我的脚步停顿半秒,不巧,偏被迎面的晚风吹过脸颊。
起风了。
-
今夜天气骤变。
我回到家时冯曜观已经睡下了。
窗外阑风伏雨,我站在书桌前看窗外的雨,许久后,我才放下书包。
桌上课本和习题零零散散堆着,很乱,但我一眼就看到上面多出来的纸张。
上面是冯曜观的字,写了个地址。
我看了一眼,从书包里抽出晚上要看的资料。许久后,还是伸手拿起那张纸,折叠后放入抽屉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离开家时冯曜观还没起,到学校的时候校园寂静,显得鸟鸣声格外清脆。
一路上我没看见人,但教室里却有人在。
祝迦坐在座位上发呆,迟缓了几秒才循声看过来。
我抿了下唇,没说话,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后,我发现他仍是看着我,面色难看,像是昨夜骤然大病过一场。
想了想,我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他愣了一下,似有意外,面色越发难看,目光像是要在我脸上钻出一个洞来,“你们一起了?”
我呆了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慢了半拍,祝迦便又问:“他说他喜欢你了?”
他在我面前彻底不装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以及讽意,使我忍不住皱眉,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祝迦再次打断我。
“他说你就信了,邱寄?你忘记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
怎么长大的?
我垂眸想了想,眼前闪过许多答案,但只有一个比较中肯、客观,是以我认真道:“我是我哥养大的。”
冯曜观说冯逍呈嘴硬心软,没有错。
就算是那段短暂流浪的经历,冯逍呈再讨厌我,也没有让我饿过肚子。至少,我的肚子从不会比他的扁。
哪怕那时他要我时刻牢记不光彩的身世,也不准其他人跳出来提醒我。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祝迦盯着我,脸色发冷,“还是现在日子太好过。”
我缓慢摇了摇头。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停顿片刻,我记起初见祝迦第一年,他总是缀在我哥身后,一步三回头,腼腆地冲我摇手。
“祝迦,如果可以,你也忘掉吧。”害怕的、怨恨的、讨厌的全部都是。
祝迦闭上眼,“随便你吧。”
许久后,他再睁眼时重新看向我,视线意味不明,语气却已然柔和下来,“最好你是真能放下,邱寄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着一个人更加折磨的事情了……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是我忘了。
祝迦曾是离我们生活最近的一人,默默看过许多,比起身陷其中的我们,他旁观者清。
他说得没错。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温热的星子熄灭,我微微冷静下去,问他,“那我后悔就不会发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