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隔了人群放过来的视线太过强烈,我大概也不会察觉聂齐齐今日的反常。
他重新回到人群里,隔着好几桌学生偷偷张望我。当我看过去,他又匆忙低垂下视线,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见我看过去,眼神亮起,随即又是一脸便秘的模样。
聂齐齐作怪的样子几乎是在直白地告诉我——他也看到了。
那张照片。
低垂下视线,我良久没有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一瞬间,脑袋里似乎是安静了刹那,我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我。
我似乎被拉回许多年前的许多次,每年总有几天会发生几个意外,然后我在外便需要接受一阵打量。
然而,回神后拥挤的食堂里依旧嘈杂,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其他人关注我。至少现在没有。
也就是在看清现状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
现在和以前从来没有什么分别。
我闭了闭眼,因为某种记忆里捎带出的不愉快,霎时间失去胃口。
离开食堂时,有人追了出来,我听到脚步但没理会。
那人跑了几步,便用手拽住我的手臂。
他拦在我面前,面色不善地倒打一耙,“邱寄,你躲什么?”
到底是谁在躲谁。
见状,我忽然感觉到有趣,对上他不住打量我的视线,眨了下眼睛。
聂齐齐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向别处,“你跟我过来。”
我们走到食堂旁上锁的铁门边上停下来。
我看着远处的人流,没说话。
聂齐齐又深吸一口气,“你……这他妈谁啊?”
说着他将一张照片怼到我眼前,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往后仰,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果然是一模一样的照片。
照片大概是祝迦正跪坐在我身前,低头往我腿上摁烟头时被人拍下来的。
我知道,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只能从照片上看到我光。裸上身,以及腿边露出的裙摆,还有一个跪在我身前看不到面孔的少年。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也大概与其他人看照片的感受不同,我只能感觉到隐约的疼痛以及被灼烧的错觉。
还有尴尬。
那是刻意忘记又被人翻起来鞭。尸的尴尬。
总之,我不太高兴想起那件事。
但是聂齐齐算什么也来质问我。
我心里想着,却很快平静下来,甚至在某个瞬间想明白许多事。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旁的,“聂齐齐,桑节现在还好吗?她应该已经对我哥死心了吧,可是……你怎么不去追了?”
还有许多我没有说出口的,但聂齐齐是聪明人。
我想他能想明白他这些天为什么像狗追骨头一样围着我转。
他愣住,先是一顿沉默,视线低垂,而后近乎咬牙切齿地哼笑一声,“同性恋就是恶心。”然后冷下脸,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惊讶。
因为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他在这种情况下开地图炮,简直是放弃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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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觉得很晦气。
照片是,人也是。但因为聂齐齐离开前的反应,我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我发现,我好像不太有原则,对特定的人总是会宽容许多。
小时候,三个大人里瞿克表现得最喜欢我,我也就最喜欢他。初中和赵子怡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她对待我很友好。就连祝迦,我也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讨厌他。
至于霍熄总对我阴阳怪气,也很凶,冯曜观他更喜欢冯逍呈,我肯定不喜欢他们的。
只有冯逍呈……好像是例外。
我发现自己喜欢他时,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喜欢。到现在,我们俩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也是我强求来的。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乐意的。
想起这个超越了照片带来的影响,使我有点闷闷不乐,待到晚上在家里见到来人时我自然没有好脸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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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冯曜观白天的时候有去职业技术学校的兴趣班和上了年纪的阿姨们一起学品茶、泡茶,晚上回家就在茶桌前练习,很少再往寺庙去和年纪更大的阿姨们一起庄严佛净土……说真的,我不明白冯曜观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往这些奇怪但有组织有纪律的地方跑。是因为在监狱里,总是要在集体里活动吗?
他在家,霍熄当然也是在的。现在,霍熄就坐在他对面,桌前摆了一排白色的小瓷杯。
冯曜观不知从家中哪个角落摆弄出一张茶桌,将二楼正对楼梯口的一间空房弄成了茶室。
期间泡好、泡坏的茶自然都流进霍熄的胃里。
他们面对面坐着,不亲密。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疏远。我很难定义他们现在这种关系。
原本我不觉得如何。
现在,我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心烦。
我一直知道的,我和冯逍呈就是维持这段奇怪关系不可或缺的陪衬。从头到尾都只是两份可有可无的廉价赠品。
如果我们不在,他们之间的微妙和平大概都会被打破吧。我看着他们,忍不住设想,到那时天平会往谁那边倾斜呢?
如果他们扮演父亲的角色更像样些,我大概不会产生这种念头。毕竟大部分人都会更喜欢安稳的生活。我也不例外的。
我尤其不喜欢变化,才会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不影响、不介入他们之间。
可是从始自终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已经当父亲的人。和学校门口电动车上、私家车上的家长不一样,和街上奔波劳碌的中年男人也不一样。
凭什么呢。
他们借用父亲的身份回到脱离许久的社会里,却不肯敬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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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点失望。
与其说对他们表现的失望,不如说对自己失望。
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概是被邱令宜留下那一刻,我就一直准备着将这里以及其中发生过的一切抛诸脑后。
像邱令宜离开那家彩票店,离开邱冠以,也像邱冠以认出我,却假装没有认出我一样。我要离开这个小县城。
但是我没有做到。因为喜欢我哥。
他会跟我走吗?大概是不愿意的。否则我们就不会在写生结束后回到这里。
再后来,冯曜观回来了,于是我离开的想法又减弱几分。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没有想好高考结束后该怎么填报志愿。
离家近一点还是远一点,或者干脆直接离开这里……我其实很纠结,所以谁问我都说没想过,考哪算哪。
但是冯逍呈没有问过我这件事。
我从胡思乱想里回神,看了一眼冯曜观,恰巧这时他对面的霍熄站起来,从我身边经过走出去。我想了想,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二楼的卫生间。
霍熄回头看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
其实我没想好,但肯定不能这么说,因此,我没立刻回答他。
被我晾着,他竟然也没马上走人。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忽然便想起那天被他们提起过的蒋姚。
我始终有点在意。
那天在门外,霍熄提起蒋姚时的语气太过随意,实在不符合他们之间百般纠葛的关系。况且蒋姚还是在得知霍熄苏醒,甚至可能是在见过他以后才出车祸去世的。
“我……”
想清楚问题后我开口,但吐出一个字后便卡住。
从前霍熄在我面前装作发病的样子,大概是装的,可我现在非常希望他能发病用他哥哥的身份和我来交流。
因为那时的他要平易近人许多。
不过没关系。冯曜观在家。
我吞咽了一口唾。液,犹豫着,心里的疑问就脱口而出了,“你这种人凭什么也能当爸爸?”
话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原本想要委婉点问。
他喜欢冯曜观,怎么倒让蒋姚生了,是因为冯曜观不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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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陈其翘他们所说,霍熄给蒋姚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舔狗,大概贯穿了他们的青春期。在蒋姚追不到冯曜观的时间里,霍熄也追不到蒋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