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上挂了雪,贺思钧眼也不眨:“看你。”
雪花纷纷扬扬,纪羽未被帽子遮住的发梢和眼睛上也落了雪,呼吸间白气凝结。
“我爸妈不同意。”纪羽说,“我也不同意。”
四目相对。
“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思钧身体好,皮肤蒸腾着热气,落在他脸上的雪顷刻间化了,顺着颧骨滑落,像眼泪一样。
“没关系。”
他伸手,一团被捏紧的雪躺在手心,“贝斯,像吗?”
纪羽看一眼:“丑爆了。”
贺思钧还笑:“好吧。”
纪羽用雪砸他。
一中提前放了寒假,因为那场雪,也因为一个班里一半人都在雪仗里病了。
但离过年也不远了,还剩不到六天就是大年三十。
纪羽幸运地没感冒发烧,他裹着羽绒服,一脚踹开了酒吧大门,点了老麦调酒。
老麦不和他提承风,他也不说,把酒杯放整齐排了一吧台。
灯光昏暗,酒精与香水充斥着暧昧的空间,老麦用眼神逼退了又一个试图上前搭话的人。
他对纪羽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羽年轻的面容在酒红的灯光中脱去了最后的稚气,睫毛与眼珠深黑,黑发被捋过耳后,显出他在舞台上才有的沉着的风采来。
他扯出一个笑:“那我该去什么地方?图书馆?自习室?还是回家躺在床上等你们信息?”
他把杯子排成一条直线,轻弹酒杯:“我哪儿都能去。”
纪羽端起杯子,浅蓝酒液向下滑落,老麦把杯子抢了过去。
纪羽扬起眉毛,连带着眼尾也越发张扬地上挑:“我还没喝到。”
酒液刚刚润湿了嘴唇,他只尝到一丝涩。
许多人将视线投来,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鸡崽子,一个劲啾啾啾。
老麦擦着酒杯:“你还什么都不懂。”
“是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你什么都不敢?”纪羽又拿起一杯酒,“人老了胆子就会小,老麦,我不怪你。”
纪羽眨眨眼睛。
老麦额角起了青筋。
“我不管纪律和你们说了什么,”纪羽手撑吧台,一字一句看着老麦道,“我不许承风解散。”
说完,他又坐下:“他是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嘴巴一张就能气死人。”
他端起又一杯,在老麦夺走前喝了一口。
还是涩的。
“难喝。”
“难喝就别喝。”老麦端走酒杯,又倒掉。
纪羽嘟囔:“我花了钱买的。”
老麦:“记我账上。”
纪羽枕在胳膊上对他笑:“是记你工资里吧?”
老麦:“……”
活泼的舞曲被换下,萨克斯悠长响起,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晰:“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顾虑什么,想什么,但是我不想承风因为我又散一次。”
老麦沉默很久,板正的白衬衫包裹着他的胳膊,领口整齐叠起到小臂,他投下的阴影盖住了手臂上夸张的刺青。
这是他找到过最体面的工作。
许久,纪羽都快趴着睡着了,才听老麦说:“你对承风的负担太重了。”
纪羽直起身,脸上压了红印,一本正经道:“你才是队长。”
纪羽觉着自己说得挺有深意。
“艹。”老麦别开脸笑,“小傻逼。”
“行吧。”
纪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跳下高凳,揉了揉脸:“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完年开工,给你最后一点时间调整。”
他从口袋里掏了钱,一把拍老麦面前,一溜烟地跑了。
老麦追出两步,怕钱被人拿了,又折回去收好。
吧台边上几人落座。
辽光喝一口酒,呸出来:“这么甜,有酒精度数没?”
贝旬:“没加酒。”
曲坚老神在在:“我就说我徒弟很难弄吧。”
第81章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最是热闹的时节。
一大家子人甭管在哪,天南海北地也得赶回来,把老太太老头搀上桌, 择菜的择菜,杀鱼的刮鳞, 做点心的活馅,从晌午边热火朝天地干到傍晚,农家的赶在太阳落山前吃团年饭, 城里的就晚一截, 天擦黑时举起杯子撞到一块儿。
对纪家来说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儿,就是冷清得多。
徐梁和纪泽兰都是同个村出来的, 要说或多或少也是沾亲带故, 可他俩都是抱养来的孤儿,和家里边一点血缘攀不上。
养父养母去世得都早, 两人发了家也没想着私藏, 偏人心不足蛇吞象,恩惠恩惠, 生恩你没福气, 养恩咱们都帮了把手,得了什么好处也该都拿出来孝敬孝敬。
这恩是报不完了, 要是只有徐梁和纪泽兰俩人倒还忍忍,可下边有个大儿子还生了个体弱的小的, 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 索性就这么断了, 也不留念。
举家到了宁海,除了纪泽兰和乔青燕还保持着联系,旁的关系该断的都断了。
往常团年饭, 纪家四口人一起吃一顿,要是贺家没回老家探亲,晚上还能聚一聚,今天纪泽兰却是没提这事儿。
这天家里也就剩了仨人。
“爸!康年哥送来的鱼怎么办!”纪羽蹲在水桶边,眼见着鱼尾巴一甩一甩要蹦出来,溅了满脸水花也顾不上抹,手伸出来更不知道碰哪儿,只能喊,“爸!!”
“来了来了!”徐梁手上还捏着肉肠打结,弯腰一看,“再加点水就不蹦了,快去把脸擦擦,年三十的可不能感冒。”
纪羽擦了脸换了衣服回来,鱼已经在案板上压着,徐梁高高举起菜刀,鱼身一挺呲溜一下就从徐梁手中滑走,在半空中飞了一段,直冲着纪羽来。
纪羽眼疾手快举起锅。
“砰”一声。
鱼落在地上晕了,躺在地面上最后弹起尾鳍。
徐梁竖大拇指:“厉害!”
纪羽把凹了一块的锅杵平整,又和纪泽兰去包粿子。
“这么多都送人吗?”纪羽在手心搓圆。
纪泽兰说:“小宝喜欢咱们就留着自己吃。”
那也太多了,纪羽装了几盒子,又带了些好存放的卤味,和纪泽兰打了声招呼,打车出门了。
柳晓怡在巷口摔炮,纪羽一下车就受到热烈欢迎,一群萝卜头跟着柳晓怡喊他哥哥,纪羽别提心里有多美滋滋。
见他来,柳母一个劲招呼柳承给泡茶,宁海这有专门招待贵客的茶,一般不拿出来,到了节日里才端上桌。
咸甜味的,底下是烘过的青豆,细红丝盖了一层,顶上又掰碎了薄锅巴进去,泡软了米纸似的一层裹在舌尖,回味一点点甜。
纪羽好不容易喝完一杯粥似的茶,肚子撑得溜圆,柳母见他喜欢又要泡一杯,纪羽忙不迭要跑,临走前被塞了两兜的糖和橘子。
纪羽不好意思,找了还开门的铺子也不问价格,提了两篮水果,怕进去就不好出来,又请几个萝卜头吃了脸大的波板糖叫人送进柳家,这才上车走了。
展舒文跟着她妈出去旅游了,不在家,辽光离他远着,纪羽挨个儿探望孤寡老人似的上门关心老麦和曲坚,谁知两人都不在家,再一问是都有兼职,春节四倍工资,正忙得热火朝天。
纪羽只好打电话问贝旬在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接起来那头风声呼呼的像鬼吼似的,贝旬说他在国境线最北边,采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