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纪羽就记不清了,总之醒来后他趴在熟悉的爱山医院病房里,有点冷,侧头一看,上衣被掀起一块,后腰被盖上了无菌布医生正夹着一块碘伏在中间裸露的洞口处涂抹,冰冰凉。
“你醒啦,现在要给你打麻药,有一点疼,稍微忍一忍。”
另一个医生道:“哥哥可以盖住他的眼睛。”
纪羽这才发现床尾还站着纪律,一点声响也没有。
“哎,别抖,马上就好了。”
橡胶手套贴着脊椎向下摸索,确认,纪羽不想看到纪律拉着的驴脸,索性闭上眼睛。
针尖穿破皮肤的只是一瞬间,但紧接着探入皮下的金属戳刺感令纪羽浑身僵硬,好像麻药刺入时的痛感还在持续。
从被冰冷的液体浸透的皮肤,再到被拉扯的皮下组织,最后钻入骨缝中。
酸胀的,充满异样的疼痛。
纪律伸手盖住了不断颤动的睫毛,用纪泽兰才会用的柔和语调安慰他:“马上就好。”
纪羽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唇色很淡,盖住眉眼后更显得孱弱。因为怕冷,他轻轻地瑟缩了一下,又记着医生的叮嘱,全身僵硬着不敢动,纪律工作时向来以细节为重,这次却忘了把自己的手搓热。
“好了。”医生抽出长针,盖上纱布按压,“检查结果大概需要一两天时间出来,24小时内不要洗澡,明天这时候护士会来拆纱布,这几天尽量不要平躺压住伤口,一般两三天之后就不痛了。”
纪羽一听结束就转开了脑袋,后脑勺对着纪律。
半小时静默,纪羽哪都儿去不了,也不敢乱动,怕钻开的洞里流出点什么东西。
纪律替他整理了衣服,把窗帘拉开,天还亮着,阳光斜斜地照着远处的高楼。
纪羽拧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他讨厌夕阳,没多久又转回来:“我是不是不能去上课了。”
纪律似乎是不想刺激他敏感的心灵:“等你好了就可以。”
“那是什么时候,我今年就想考大学。”
“你恢复得快就来得及。”
纪羽思考片刻。
“我没得肿瘤,不是癌?”
纪律脸色骤黑:“胡言乱语,怎么可能?”
纪羽撇撇嘴,巴文旭就病了,毫无理由的,可见疾病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毫无征兆的。
巴文旭隔壁病房的老太太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作息良好每年体检,脑袋里还是悄无声息地长出个瘤子。
前两天纪羽去看巴文旭时,老太太的病床空了。
或许是出院了,或许是做了手术转到重症监护室去,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不在那里治疗了,总之有许多可能性,纪羽没去问。
“那你跟我说我又怎么了不就好了吗,会死还是不会死?”
“别说了。”纪律受到刺激般站起,“你在这好好待着,我马上回来。”
纪羽对着他的背影:“你不回来也行。”
病房里只剩下纪羽一个人,不过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贺思钧就推门而入。
他每次都来得恰到时机,纪羽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植入了什么监听装置。
“我去印了几份报告,你要看吗?”贺思钧在病床边坐下,纪羽说要,他就举着检查单一张张给纪羽看。
“好像没说很严重。”
“这个,说你全血细胞减少和网织红细胞低于正常值已经很严重了。”
“白细胞也不多,是不是就说明我不是白血病?”
“应该不是。”
纪羽舒了一口气:“我看短剧里很多白血病呢。”
贺思钧皱眉:“别跟着辽光看这个。”
纪羽哼哼:“是柏盛带我看的,瞎冤枉人。”
麻药渐渐褪去,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脊骨向上攀爬,纪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用嗓子硬顶着音量问:“是我哪有问题啊,怎么治能好?”
他不知道自己在发低烧,不知是难受还是疼痛激出来的冷汗在面颊上凝成一片,透出自然的光泽感,肤质像半透明的,骨骼和血肉都隐去了,贺思钧陡然移开目光,拿着纸巾沾纪羽额头上的冷汗。
“还有其他报告没出,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就知道了,没事,你好好吃药休息就能把指标升上去。”
贺思钧又从怀里掏出湿巾,托着纪羽手掌从掌心擦到指缝。
纪羽在贺思钧帮助下侧起身嘀咕:“衣服你给我换的吗,原来那条洗干净我还要穿的。”
“不是。”贺思钧否认,“纪律不让别人靠近你。”
纪羽先是笑了两下:“你现在也不叫他哥了。”
牵扯到后腰有点痛,纪羽立马止住笑:“我节目咋办,你想出办法没有?”
贺思钧说:“我还要再想想,你那段镜头节目组已经答应删了。”
“都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了,你怎么那么笨……”纪羽抱怨一句,“删了就好,流鼻血被人看到多丑啊。”
“不丑。”
“……你回答那么快干嘛,我又不是在问你。”纪羽嘴上这么说,心情还是得到了点安慰。
贺思钧看出他的困倦:“累了就睡吧,你出血有点多,所以会有点晕。”
纪羽不想睡,一闭眼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像穿越似的,如果他真能穿越,穿到别的世界或是跨越时间线,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打晕看能不能再穿回来。
贺思钧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道:“小羽,你在想什么。”
纪羽翻动眼皮,说他把纪律叫回来陪巴文旭,没想到他自己栽了。
“他肯定已经告诉爸妈了,你现在就回家吧,哦,帮我手机充一下电。”
“我不走。”
“你可以走了。”纪律进入病房时已经恢复了镇静,前不久的焦躁和过激好像只是纪羽的错觉。
贺思钧垂头看着纪羽,只说道:“我可以留在这儿。”
纪羽的目光在贺思钧和纪律脸上转过一圈,又扫了一眼边角被包上保护贴、台面空荡荡的床头。
纪羽诚恳道:“你们可以都出去,我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撞墙或者用输液管勒死自己。”
然后他看着两个人的颜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小羽,不要开这种玩笑。”贺思钧说。
纪羽裹紧被子,无辜地眨眨眼,闭紧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贺思钧又开口,好像他才是这个屋里最能言善辩的一个:“如果要留一个人,还是我留吧,纪律哥在吃药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纪羽玩着被角,没有要关心的意思。
纪律冷肃着脸:“……”
贺思钧:“药总是有副作用的,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不是每一次都有像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这下,纪羽倒是有点好奇了,他知道贺思钧除了在网上剪承风的视频,好像还注册了小号混进粉丝论坛里。
论坛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吗,居然让贺思钧也学会了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纪羽简直想订沓幅锦旗送给这些好心人。
注意到纪羽的视线,贺思钧回以安抚的眼神。
“我吃的药物没有让人具有攻击性的副作用,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在贺思钧应答前,纪羽先一步撑起上身惊奇道:“你不会现在才开始吃药治你的精神病吧?”
他顾不上身体酸软发麻:“我以为你大学时候出国会去看那里的心理医生,你不会告诉我你一直以为你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