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燕只当他把话听进去了,笑笑:“是,你比你爸聪明多了,他读书的时候……”
“我先上去了。”贺思钧打断她,提着琴盒上了楼。
“不听算咯,瓜娃子。”乔青燕和贺泰安青梅竹马,每次说起以前的事都止不住话头,乔青燕只当贺思钧是听腻了,没往别处想,熄了灯后也回房休息去。
房间内没开灯,水声却不断,贺思钧将头低在水池下冲洗,水流顺着小臂流到手肘,滴落在地。
纪羽的气味仍然洗不去,在唇齿间萦绕。
他身上没有浓重的留香,但气息似乎伴随着唇瓣相贴而传递,贺思钧不断地在回忆中重复着带有强迫性质的拥吻。
在不间断的重复中,残留的触感逐渐失真。
贺思钧的焦躁无处可解。
直觉告诉他,他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现在对纪羽坦白,他完全弄错了次序,不仅搅乱了节奏,也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他方寸大乱。
但细究起来,过错并不在今天的某一步上。
夜深,城市陷入安眠。
贺思钧换了身衣服,离开家,走入夜色之中。
夜风裹着露水,凉意顺着衣角爬上眉梢,贺思钧反常地清醒。
纪羽一定会拒绝他。
不只是因为他没有预见变故,做好防备,更因为纪羽没有做好准备。
他用一个混乱的方式试图解决纪羽混乱的情绪。
贺思钧走到纪家时已是凌晨,院门紧闭,纪羽房间的灯光也已熄了。
树梢轻轻晃动,露珠从宽大的叶片上滚落,贺思钧被砸了个正着,身上似乎也沾染了柚叶的清香。
-
两个月前。
枝叶间的果实还不大明显,又青又小,不仔细辨别根本瞧不出来。
七月的早上已是烈日灼灼,贺思钧站在院门外的柚子树下乘凉,仰着头看树冠中结出的小柚子。
他刚给纪羽发了消息,但时间还早,纪羽还有空闲慢慢来。
纪羽不爱吃柚子,但每回秋冬交际,柚皮由青转黄,他就要做第一个摘果子的人。
从前是徐梁把他扛在肩头,后来是纪律掐着他腋下把他举起来,再后来贺思钧和他一起做了个小梯子,纪羽不敢爬,又不肯下来,贺思钧就推着他的屁股让他迈腿。
除却柚子丰收的时段,纪羽其他时候是不太关心这棵树的。
贺思钧听说,要让果子长得更好,就得在它们还没成熟的时候,预先剔除掉品相不好的,只留最具有价值的。
但要说服纪羽摘下那些病果小果,是一件难事。
纪羽出门的速度比以往更慢,持续升温的天气里他穿着长袖长裤,露出来的皮肤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或许是今天日子特殊,纪羽的脸上生出激动的血色,像白桃上的红晕。
他把包丢给贺思钧,就去摸贺思钧背着的琴盒:“出门的时候没让干爸干妈发现吧?还好这几天纪律不在,要不然他又要问东问西了。”
“没有,我出门早,不会被发现。”
“那就好,干妈很容易说漏嘴的。”纪羽抱走了他的琴盒,边走边和贺思钧畅想,“你说我们今天要是得了奖,纪律知道了一定会被气死!你知道他上次说我写的字是怎么说的吗?”
“很好看。”
“没让你评价,让你猜呀!”
贺思钧顿了一顿,还是说:“我想不到,你告诉我吧。”
纪羽挑眉,模仿着纪律傲慢且充满偏见的语气:“纪羽,你确定要听实话?”
纪羽抬眼示意,贺思钧配合地应声:“嗯。”
“你的书法作品市价超过两位数就属于洗钱。”
纪羽走在里侧的树荫底,拽着贺思钧的包带:“他就是不想让我高兴,我以后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了。”
“那也要看情况……”纪羽瞪他,贺思钧又转变口风,“是你哥不懂你,他活该。”
纪羽对他的用词很满意:“对嘛,你就得跟着我多聊天,别整天和打报告似的,咱们俩天天见面,你得学点我的好。”
两人走出小区,正看见公交车歘地开过,纪羽该省省该花花,忙招呼贺思钧:“快点快点快点,这班车到得最快……”
他才迈开步子,膝盖却像锁住了似的,人直挺挺向前倾倒,贺思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到自己身前:“怎么了?”
纪羽表情空白了一瞬,抬手揉了揉脸,面色如常:“没事啊,我最近长个子,腿抽筋了。”
他站直身子,用力拉了一把贺思钧:“快走,早点去早点彩排。”
贺思钧只好一手拎着琴盒,一手拎着纪羽追车。
坏消息是没追到,好消息是他们看错车了。
“你身上很烫。”贺思钧把纪羽放下来,纪羽没好意思和老太太挤长椅,靠在站牌上:“太阳太烫了,我穿黑的当然吸热了,真没常识。”
“有灰。”纪羽的指责无伤大雅,贺思钧并不放在心上,“下次出门打伞吧。”
“你撑还是我撑?”
“个子高的撑伞。”
“切。”
贺思钧垂眼,看到纪羽撇嘴,初夏季节,太阳越悬越高,日光蛰得他眯着眼,就算是做着这种表情,纪羽也显出别样的少年气,眼睛一眨就换了副表情。
贺思钧偏身替他挡了光,他就缓和了面色,赞赏地说:“这还差不多。”
车来了,一声声老年卡滴声后,车里已没了空座,两人站到后门边把着扶手。
“中午我不想吃盒饭了,我们去买粉丝汤吃。”
纪羽好像很难维持平衡,随着车子转弯前倒后倾,摇摇晃晃。
“你怎么不回话。”
纪羽的眼睛很亮,空调风把他柔软的头发吹得前后倒伏,露出通红的耳朵。
“我们去买?”贺思钧抬手要拉住纪羽。
“好吧,你去买,”纪羽攥住贺思钧的手臂,手心肉绵软,指节冰凉,“不过你可以给自己多加一份牛肉,我报销。”
贺思钧没有作声,纪羽当他默认,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车辆即将到站,下一站是毛铺路站,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纪羽瞥到有人抬起屁股才要扯着贺思钧过去,却被贺思钧搂着腰一提溜下了车。
车门关上,纪羽被公交起步扬起的热浪扑了一脸,表情空白的脸上升起一点怒意:“没到站呢,你在这下车干什么?”
“去医院。”
贺思钧的手掌钳着他的胳膊,纪羽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滚烫的体温在薄薄的布料下蔓延,驱散了最后一点凉意。
纪羽心惊贺思钧突如其来的敏锐,比赛的决心压过了心底升腾的不安,他仍然挣扎着说道:
“我不去,我早上吃过药了,马上就会好,去什么医院?”
贺思钧招手拦车,充耳不闻:“什么时候起烧的,昨天排练结束,还是更早一点?”
纪羽掐他胳膊肘的软肉、拧他的手腕、用脑袋撞他,还是挣脱不开,累得气喘吁吁,又转了语调:“没事的,我出门前量过体温了,不是很高,家里的退烧药很好用的,很快就会降下来了,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待会我多喝点水就好了,不要动不动就去医院,给医护人员添麻烦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