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还没说完,就被纪羽突然打断。
“我吃好了,先走了。”
柳承抬头只见纪羽端着餐盘起身,步履如飞,眨眼就融进人堆中走了出去。
“他生气了吗?”柳承忧心忡忡,却不见展舒文回应,顺着她目光扭头,看到贺思钧就在身后。
冷冷淡淡的一张脸,在贺思钧的脸上柳承看不到半分情绪起伏,想打招呼的话也堵在嗓子眼,讷讷地说不出口。
展舒文招招手:“这里还有位置。”
“不用了,谢谢。”
贺思钧拒绝了她的好意,端着他一口未动的午餐大踏步离开。
-
距离午休还有段时间,露天走廊上下都听得到学生争分夺秒说话打闹的声音。
高三十七班也不例外,几个留在教室吃面包的女生围着纪羽的位置,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
“我还以为你转班了呢,隔壁班里有几个转去艺术班了,我们还在打赌你是学播音还是学表演。”
纪羽笑笑:“为什么是这两个?”
他一笑,四周也开始笑,起哄般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啊,不上电视不是可惜了吗?”
“嗯……你们说的有道理。”纪羽颇为骄傲似的仰起脸,睫毛弯弯地眯着眼。
班里的人都挺爱和纪羽说话,递出去的每一句话都能被稳稳托住,纪羽笑意吟吟,身上那点骄矜傲气反倒显得可爱。
“纪羽不是还会毛笔字嘛,是不是也能参加艺考啊?”
“那叫书法好吗,说毛笔字都不高端了。”
“我要是有点艺术细菌我也想试试艺考,多门手艺多条出路,会乐器是不是也成?”
“你那叫会乐器吗,人家弹琴你弹棉花,暑假里有个很火的青年乐队比赛你看过没,人家那种水平才叫……”
……
纪羽嘴角衔着笑听她们东拉西扯,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有高考这一条路要走。刚上高中的时候纪律问过他想不想出国,纪羽眼睛都红了险些哭出来:“你别想把我赶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
那时候纪羽才考上排名在市里名列前茅的一中,鼻子都快翘上天,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听得这种话。
事实证明,纪律给出的选项只是看出了纪羽不是学习这块料,可以说是资质平平,十之五六是出于良心给出的劝告。
但纪羽也不后悔,他听从自己的感受,尊重自己的选择。
“你是怎么和贺思钧做朋友的啊?”话题拐回了纪羽身上,女生压低声音悄悄说,“你不在的时候贺思钧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我们还问你怎么没来,他也不回答。”
见纪羽笑容微滞,女生又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在说他坏话啊,因为贺思钧太有个性了嘛,又和你关系很好,所以我们才有点好奇。”
一旁的人附和:“对啊对啊,之前听说你们都认识很久了,好羡慕你们的关系。我和我的好朋友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你们今天居然没一起吃饭,不然都没机会和你聊天。”
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哪里都是贺思钧,纪羽险些绷不住哼出声。
他和贺思钧不是连体婴,不是子集和母集,也不是成双成对的染色体。
他和贺思钧只是朋友,甚至现在这个朋友前面还要加一个过去式,就那么值得所有人问他:为什么你没和贺思钧待在一起?
不过面对同学,纪羽没有高调宣布他们已经掰了的事实,云淡风轻地说:“再好的朋友,每天待在一起也会腻的。”
感情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一方不加以维护,放置在一旁,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纪律说得对,他又不是小孩了,和人起了冲突就要闹到天翻地覆。
纪羽长大了,他该用成年人的方式结束一段关系。
冷处理就是一项不错的方法。
突然,讨论声弱了下去,纪羽以为是老师来了,收敛了笑意拿出书本准备临时抱佛脚,桌面投下一片阴影。
还有一袋刚出炉的大米吐司。
无蛋奶的纯谷物款,鼓鼓囊囊挤在牛皮纸袋里,是校外才有的包装。
“记得吃。”
贺思钧留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座位。
纪羽偏过头,看见刚围在自己身边的女生表情夸张地做着口型:腻——啦——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时至傍晚,日头渐沉,火烧云最后一丝余彩溶于青蓝。教学楼灯火通明,探向窗台的银杏枝叶还盛着鲜艳的绿意。
晚自习纸页翻动声催人入眠。
柳承被纪羽塞了满肚子的面包点心,撑得昏昏欲睡,靠着心底强烈的自觉硬生生挺着,转头一看,罪魁祸首倒是睡得香甜。
纪羽手臂一弯,头一低,整张脸就埋进了臂弯,身上像没了骨头似的伏在桌面,脖子细细一截露在外边。
手上倒还倔强地握支笔,墨迹在纸面深深浅浅,笔尖向外滑动。
纪羽困得很清醒,脑子里还在转着今天的考题,想起来半截知识点,又忘了。
不知道那个缺德的在按圆珠笔,哒哒哒地没完没了。
纪羽偏过头,听见有人小声地通风报信:“来了来了。”
谁来了?
半睡半醒的脑袋艰难进行思考,展舒文轻轻叩他的桌子:“吴老师来了。”
纪羽醒了大半,但还是累,意识开始挣扎,□□仍在抵抗。
吴芝芝教英语,教龄长达三十年,人很麻利,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严格,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记得有次纪羽在她课上打了瞌睡,吴芝芝把他拎起来站了一节课还不够,让纪羽每天到她办公室背一篇范文,持续了一个礼拜。
纪羽记性不错,但忘得也快,吴芝芝镜片后的眼睛一扫,就紧张得忘这儿忘那儿。
为了避免这类情况再次上演,纪羽找到贺思钧练习并监督。
贺思钧背书,纪羽监督。
纪羽卷着书抱臂,目光灼灼盯着贺思钧绷着脸不太熟练地背出一整篇范文,才满意地点点头:“差不多对啦,不过中间你少背了一句……”
贺思钧低头重点标注出缺漏,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有难同当?”
“说什么呢,”纪羽撇撇嘴,“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只找你呀,我们一起学习进步,这是福气,这个机会别人都没有的,这叫有福同享,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那我再背一遍。”
键帽按动声与脚步声重叠,纪羽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有了要醒的架势。
虚虚握住的黑笔也在此刻从指间滑落,滚动一圈,坠下桌面。
没有预料中笔杆落地的声响,纪羽身侧擦过一阵风,继而听见才在回忆里响起的声音飘到门口:“吴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
办公室内,吴芝芝指尖轻抬玫红色镜框,眼珠上撇:“你还真是稀客了,一年都没见你来找我几回。”
贺思钧收回卷纸,整整齐齐叠好,看着一副好学生样。
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嗯,我今天来了,以后再来。”
“哎呦。”
吴芝芝被他气笑了,看他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没好话说,又是老生常谈:“这些问题我早时候是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就是死犟,听不进去。做题和做人一样,要灵活,懂变通,你拿不到分,视角不打开,认的死理有用吗?你自己说。”
她打量着面前的学生,从轮廓清晰的脸到结实的肩膀骨骼,放在几十年前,长到这样的身量都该挑起担子养活一家人了。
瞧着稳重、自持。
可贺思钧一张口,再次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副假象:“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嗯你个头。”
吴芝芝见他冥顽不化胸里像吃了个粉面红薯似的憋闷。贺思钧就是块石头,再怎么点化也成不了玉,他外表是什么样,敞开的心扉里还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