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来倒没有目的,只是透口气,推开门以后在木屋下的廊道上站着,身上还有从屋里带出来的暖气,暂时也没觉得冷。
那座远处的雪山看起来体积很大,看起来很近,给人一种往前走几步就能攀登的错觉,齐柏宜盯了一会儿,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令齐柏宜下意识抵触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池却站在齐柏宜身后不远,一手拿着个袋子,另一手刚转开屋子的门,大约是从外面回来,不经意间看到齐柏宜站在这里,才发出的询问。
齐柏宜现在看到池却就想起来结婚,这时候也没管什么清算、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什么坦荡体面了,对着池却没好话:“干嘛,碍着你的眼了?”
池却应该是被齐柏宜的态度噎了噎,回答:“没有。”然后很快地走进屋子里,关上门。
齐柏宜看他进去了,转回来看自己的风景,只是看雪山觉得远了,身上也开始冷。
过了五分钟,就在齐柏宜决心要回去重新睡觉,池却又出来了。
他手上拿了个纸盒,穿了稍厚的衣服,走到齐柏宜身边站好,把手里的纸盒递给他。
差不多手掌大小的长方体纸盒,齐柏宜低头看清楚了,是肯德基装蛋挞用的纸盒。
他又抬头去看池却的脸,池却面色无异,看不出和齐柏宜吵了那么多次架,话也说得很流利:“我问了程昇你爱吃什么,他说你爱吃肯德基的蛋挞。”
打探人喜好应该是一件稍微私密的事情,但池却说得这么坦然,齐柏宜都不知道该不该接。
齐柏宜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他是很爱吃,那时候还有能自己打印的优惠券,池却知道齐向原和季韶都忙工作没空管他的时候,会在放学以后带他去吃,吃完回家,再让齐柏宜吃保姆做的营养但没味道的健康餐。
齐柏宜不接,没说话,池却就一直举着手拿着那盒蛋挞,拿得很稳抓得很牢,但齐柏宜要是想接,他会立刻松开。
过了半分钟,齐柏宜泄气地把肩膀和腰都弯下去一些,把蛋挞接过来,对池却说“谢谢”。
又自嘲一般小声说:“你现在连我爱吃什么东西都要去问别人了。”
池却一般都是这个点起床,要忙民宿一些卫生的活,时间富余还会烤点面包,这盒蛋挞也是一个借口,他原本苦恼给齐柏宜送去的时机,更设想过以为这盒蛋挞最差的归宿是被掀翻在草地上给蚂蚁加餐。
池却不是要齐柏宜对他说谢谢,买蛋挞不是,送他去诊所不是,请客吃烤肉也不是。
但具体是为什么,池却自己也没来得及细想,所有的行动在齐柏宜看起来有所预谋,但要问池却谋求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所幸天还暗着,池却装作很平常地开口:“我从现在开始记。”
齐柏宜挑了下眉,问他:“记得住吗?”
池却幅度很小但很认真地点点头,“我努力。”
实话说他记性不是太好,高中背语文课文和英语单词的时候就初现端倪,长大后还需要随身带着一个记事情用的本子,民宿什么时候要来几个人、哈萨克民歌的歌词、明天要去帮忙挤马奶后天要帮小商店做面包,这些都要用笔写在本子上,池却觉得比手机备忘录要记得牢。
齐柏宜很轻地笑了声,他不认为池却会记得多少,现在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没当回事。
“对了,”齐柏宜想起程昇给他发的微信,问池却,“听说你想加我联系方式?”
池却身量稍大,立在齐柏宜身边像是一座沉闷的山,齐柏宜问他问题,回答得很简短,说:“嗯。”
齐柏宜就很刁钻地问他:“为什么?”
池却想了想,摇头,说:“想联系你。”
“联系我?”齐柏宜笑了笑,话里带着刺,“给你了就会联系我吗?”
然而池却好像没听懂,说:“会。”
齐柏宜听池却说“会”,也没接话了,从池却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齐柏宜形状好看的耳垂,向下的嘴角。
天好像比刚出来时亮了一些,山的轮廓隐隐约约,齐柏宜嘴巴张了张,问出半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以前……”
池却当然不知道,齐柏宜问他什么他估计都只能说不知道,齐柏宜则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到一半就停了。
池却没装听不清,追问:“我以前怎么了?”
“没什么,”齐柏宜揭过这个话题,把手机拿出来,“我加你吧。”
他不愿意再说了,池却也没有再多问,只是在输入备注的时候对齐柏宜说:“我没有要结婚,也没有要订婚。”
“是美依尔的父母要我帮她和我堂兄牵线,不过美依尔拒绝了。”
齐柏宜低着头,心里又在骂程昇嘴上没把门,不过自己嘴很硬,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便你想怎样就怎样。”
“……好的。”
“好了池老板,”齐柏宜拿着手机摆了摆,“等我们退房以后,会给你在平台上写好评的。”
他的好话不超过三句,又要找池却的麻烦,池却“嗯”了声,装作没听懂齐柏宜言外之意是什么,说:“谢谢齐导。”
齐柏宜笑了声,转身往屋子里走,在外头站得太久,他身上很冷,脚也有点酸。
池却看着齐柏宜的背影,很单薄的一片,风把他颈后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池却想起秋天后山整片的白桦树,风一吹就剥落一层叶子。他看着齐柏宜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嘴里哈着白雾,“问你。”
“你回到阿勒泰了,有感觉到自由吗。”
远处的天际线渐渐把雪山照得明显了,听到些鸟的叫声。池却回到休息间,他很少做梦,本来幻想着做梦能梦到些从前的人和事来恢复记忆,但从没有一次实现。
但这次他闭上眼,即将入睡意识沉浮之际,他看到齐柏宜的脸。
梦里的齐柏宜穿着校服,他低头一看,自己和他一样。齐柏宜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叫池却的名字,向他伸出手。
第15章 缺少的与遇见的
2014年,齐柏宜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齐向原的导演事业终于有点起色,银行卡里多了第一笔长得难数的数字,季韶还没过年就回了一趟老家,买了很多东西,带了一张卡,并且留了很多天。
齐向原很忙,忙各种采访和新片筹划,季韶从老家回来,就张罗着搬家。
原来那个屋子太小了,又在闵行区,出行稍微有点不方便,她和齐向原决定先搬去徐汇区一个相对一般的小区住一段时间,等新买的大房子装修完、散半年甲醛再搬过去。
富有突如其来,观念没法转变那么快,一家人对着钱束手无策,在添置了些高级家具后,齐向原挠挠头,给齐柏宜拿了五千块现金,说一个月发一次,不够再来要。
搬家持续好几个礼拜,齐柏宜不在意别的,只要床和电视机在,他就都无所谓了。
七月份,天气预报连挂了10个高温预警,屋里的空调因为管道排布矛盾问题还没装好,齐柏宜胸口的衣服全湿了,不让电风扇摇头,直直对着他一个人吹。
他坐在地上看电视,经常是看着看着就变成躺着趴着,没个形象,卷子也和他一样瘫在地上,半天写不了几行字。
齐柏宜实在热得不行,手机又响了,季韶在工作室给他打电话,说有一批她定做的原木柜子到了,叫他下楼去接一下上门的师傅。
下楼前,齐柏宜拿了支绿豆雪糕,在门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迈出迎接炙烤的一步。
他到楼下,发现有三部货车停着,师傅因为躲凉也没下车,齐柏宜觉得就是一个柜子应该也没必要拉三部车,只能一部一部敲车窗去问。
“师傅,是602的吗?”
车上坐着的师傅大约是有点耳背,“502吗?”
“不是,”齐柏宜大声了些,“哦哦,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