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柏宜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恰好这时有拍摄组的其他人收拾好从房间出来,他们就一同默契地停止了以池却为主题的命题讨论,又等了一会儿,人到齐了,他们才一起带着拍摄设备走出门。
等所有人都出门,又过了一会儿,前台后的一道隐蔽的门缝才从里面慢慢向外扩大。
池却从暗门里走出来,拿着手机和一部看起来已经很旧的傻瓜机。面上一点偷听过后的表情痕迹都没有。他把相机关了,放回自己厚重长袄的口袋,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质的小刀,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便下手凶狠地划开一个苹果。
恰好这时别日客从外面打马奶回来,手上拎了满满一桶,本来也只是路过池却,但池却开口把他叫住了。
池却在禾木其实很少说普通话,跟别日客说话一般都是哈语:“我问你一个问题。”
别日客觉得池却这段时间的问题有点太多,但没敢说出来,“什么嘛?”
“你会给昆苏露拍照片吗?”
昆苏露是别日客的未婚女友,说亲仪式和订婚仪式都已经完成,婚礼在今年下半年举行。
别日客说:“她化妆的时候会要我给她拍照,虽然她没化妆也很好看,我也很想给她拍,但她不让。”
池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重新把手机滑开,手机里有个专门的相册,建立时间在八年前的某一天,池却不记得那个日子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又很仔细地翻看了其中几张照片。
隔了几秒,池却抬头了,有些犹豫地问:“那要是情侣之间,有一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和另一方的关系,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哦呦,坏得很!”别日客大吃一惊,“这可是千万不行的,不可以这样的。”
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别日客想和池却解释但又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急得直挠头,只能反复强调这样不对不行,对待爱情要一辈子都忠诚。
“如果不承认的话,那肯定是那个人没有那么爱嘛,或者汉族人有个新潮的词是叫什么,小三嘛。”
即使池却从不这样发问,别日客也不认为他会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便口无遮拦地说了,毕竟那是池老板,从来独来独往,话也不说几句,和人类的关系都浅薄,更不用说与爱情这样的词有所纠缠。
池却听完别日客的言论,蹙着眉想了近一分钟,最后还是没有表态,但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别日客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池却说,然后一下将刀插进那个无辜的苹果。
第5章 好兄弟说说心里话
拍摄初期,齐柏宜和几位团队内核心成员商议过,决定将行程安排得稍轻松一点,取景地没那么具有挑战性。不过这次齐柏宜计划长时间跟拍,时间战线很长,如若计划顺利,到拍摄中后期,他们要跟随牧民一起转场去夏牧场。
程昇早就给齐柏宜搞定了要用的越野车,第一天拍摄,为了让团队适应西北气候,就只在禾木周边转转,至于能获得什么样的镜头,碰运气的成分大些。
阿勒泰的清晨的雾已经被阳光拂走,看起来是个好天。齐柏宜在接近吉克普林工地项目部的岔路停车,上了一座不高不低的草坡。
他们请的本地向导说他叫卓尔巴勒斯,后面还缀了父亲的名字。实在太长,齐柏宜没太记明白,向导就说:“叫我卓尔也可以。”
卓尔身上有独属于新疆人的热情,齐柏宜这样话多的人有时都无法招架,只能一路“嗯嗯啊哦”地回应卓尔思绪跟不上嘴的乱飞的谈天内容。
“我上高中的在乌鲁木齐,那个时候在班上有三个男孩子的名字嘛一样和我的,”卓尔说,“然后我在他们里面最大年龄,我就叫大卓尔,你们可以从这里往下拍,能拍到那边一大片白桦林,其实更好看秋天的时候,叶子都是红的。”
话题太像没有一点缓冲的空切,齐柏宜从善如流地摆好拍摄设备,又把无人机升起来。
拍摄大环境,无人机要比相机好用得多。阿勒泰几乎没有什么高楼,从上俯视的角度里,房屋就是几片木头,与阿勒泰平整的草地花丛,和将化未化的雪一起压缩在天地之间。
于是天地广阔,万物渺小,花与叶同时成就阿勒泰的世界与浮屠。
齐柏宜晚上并没回民宿的打算,他带了帐篷和睡袋,看过天气预报,也问了专业的观测人员,确认今晚肉眼能直接看到银河的可能性很大。
临近傍晚,他们坐在越野车旁边分馕,这样纯碳水的东西倒是比齐柏宜想象中的好吃很多。
卓尔又有话说,问齐柏宜接下里要去拍什么。
他其实并不知道拍摄的具体内容,然而雇佣他的齐老板是个十分好说话的,说碰到什么就拍什么。
远处飘了一朵很浓的云,但并没被风推到齐柏宜头顶上,过了半刻钟,那朵云下方开始出现虚幻一般的光。
齐柏宜问:“那是什么?”
“那边在下雨嘛,云被吹到那里了,”卓尔站得高看得远,说,“看着不小的样子呢,位置好像在老村。”
程昇嚼着馕凑过来,说:“那是我们住的地方吧?”
齐柏宜“哦”了一声,“那刚好,我们今天晚上就不用回去淋雨了。”
卓尔摆摆手,说:“想要回去其也是可以的,这种雨一般都下得不久。”
既然这样——程昇看向齐柏宜,问:“怎么说,要不要回去?”
帐篷都带出来了,就放在车上,齐柏宜不明白为什么程昇对回那个民宿有多么深的执念,问:“你一定要回去干嘛?”
程昇对着他摆了摆手机,说:“池却半个小时前给我发微信,说晚上请我们吃饭。”
“他干什么?”齐柏宜随手从地上揪了根草在手上反复来回地蹂躏,接着道,“你很想和他吃饭吗?”
程昇说:“想啊,他说请吃烤肉呢,嘿嘿。”
齐柏宜给了他一下,说:“馕没有饱死你吗?”
半个馕够什么的,程昇刚想说话,手机又“叮”一声响了,他划开来看了一眼,眉头就蹙起一小堆不解。
他抬头问齐柏宜:“池却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为什么还要单独问你?问我不就是问你了吗?”
齐柏宜无话可说,把头又转走了,“不吃,不知道。”
实际上程昇真的挺想吃,在齐柏宜来之前,池却就招待过他一顿当地的烤肉,相当难以忘怀。
可是齐柏宜不想吃,程昇就还是妥协了,说:“好吧,那我回他。”
程昇低头回消息,齐柏宜就看着远处那只正在往大地释放能量的云,那些水滴相当于为春天爆发的积攒,尽管肉眼不可见,可能往下落一点,草就绿一些。
没看一分钟,雨就真的不下了,程昇也没有再看手机,齐柏宜猜测可能是池却没有再回他。
天黑得稍晚,这时的阿勒泰还是亮的。齐柏宜从草地上站起来,不经意听到程昇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齐柏宜心里立即升起一股预感,眼珠跟着预感一起看过去。
程昇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把它递到齐柏宜面前,说:“池却说他要给你打个电话。”
这次齐柏宜没有拒绝的机会和时间了,池却的微信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弹了出来,程昇手很快地就按在了那个绿色的按钮上。
齐柏宜双手都放在上衣口袋里没拿出来,程昇帮他举着电话递到他耳边,脸上的笑容天真又纯洁。
我迟早剁了这个傻叉。齐柏宜心想。
但池却在电话另一边已经开始说话了,他说:“齐柏宜。”
齐柏宜听出池却叫这个名字时候的不熟练,屏住呼吸,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很想说不要叫我,我一句话也不想跟你说,但又不愿意简单地、几乎不消耗任何体力地把手拿出来挂断电话。
池却没听到回应,也没有一定要等齐柏宜说话再开口,声音通过电话线连接可以理解地失真,比面对面听要更低一点。他又说:“刚刚下了一阵雨,现在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