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郑沅习惯性地打开航班追踪网站,输入郑家灿那架湾流机的编号。
页面加载出来的瞬间,郑沅的指尖僵在了鼠标上。
——原定于周三下午返港的航线,被提前到了周二,也就是今天下午。飞机状态显示已经起飞,航线落定在香港国际机场。
郑家灿提前了一天回来。
为什么?
是澳洲那边的事情提前结束了吗?
昨晚的睡前视频里,郑家灿分明还很忙,也没有提过要提前回来的事。
难道是香港这边有别的事情吗?
郑家灿提前回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郑沅只用提前去取戒指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那股盘踞在郑沅心底的不安,却在这一刻慢慢发酵,将郑沅原本就心事重重的心脏紧紧缠住。
犹豫了片刻,郑沅拨通了郑家灿的行政秘书Helen的电话。
“Chris,午安。”Helen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忙碌。
“Helen姐,打扰了。郑生是不是改了行程?我看航班信息是今天下午到港。”
电话那头的Helen确认道:“郑生的行程调整是临时决定,大约今天傍晚落地。落地后会直接去文华东方,同马主席见面。”
马嘉琳的父亲?郑沅的心倏地一沉。
“是私事还是公事?”
Helen在那头无奈地说:“私事。马主席指名,要找郑先生‘要个说法’。”
“说法?”
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袭来,或许是连日失眠的后遗症,又或许是早餐那杯黑咖啡终于引发了低血糖。Helen后面的话语变得有些模糊,他只断断续续地捕捉到“Kyle”、“马小姐”几个关键词。
挂了电话,写字楼内恒温的冷气仿佛也变得刺骨,郑沅在一阵头晕目眩中,慢慢地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是为了郑家凯和马嘉琳的事。
可是,昨天郑家凯还说要去“追人”,为什么今天马嘉琳的父亲要绕过郑家凯,直接找上郑家灿?还“要个说法”?
在他们这种家族的语境里,“说法”二字,从来不指向简单的道歉或解释,它往往意味着更高层面的利益交换与权力妥协。
林孝炜那天的提醒,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闪现:
“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但是希望你自己长记性。他和我姐不就是你以为自己误会了,结果转头他们就宣布婚讯了吗?”
紧接着一个荒谬、却又在逻辑上完美闭环的可怕念头,就此生根发芽。
是郑家凯在昨天彻底搞砸了同马家的关系。为了弥补,为了更深远的商业布局,郑家灿必须亲自去收拾这个烂摊子。而对于马家这种等级的家族来说,最好的“说法”是什么?
一个更具分量、更有价值的联姻对象?——比如,郑家灿自己。
所以,郑家灿提前回来,去见未来的岳父,去商谈他和马嘉琳的婚事。
这个念头像一根会释放冰冷毒液的毒刺,深深扎进郑沅的心里,痛感并非瞬间爆发,而是随着血液的每一次流动,将寒意渗透到四肢百骸。
下午三点,郑沅和几位同事前往金钟参加路演时,天色还算明朗。只是当他们走进大楼,透过高层的玻璃窗望出去,天际线处,乌云已经如涨潮般重新聚拢。
两小时的新能源科技公司路演结束时,雨势已如倾盆。同事们聚在四十二楼的玻璃幕墙前,一边商量着回程路线——是走天桥到中环站,还是在楼下直接叫的士,一边等雨势稍歇。
郑沅也倚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雾霭沉沉的港岛雨景。整个金融区都笼在雨幕里,那些钢筋玻璃构筑的摩天巨厦变成了朦胧的剪影,下边商铺灯的影子被水一冲,在柏油路上晕开,滟滟地,成了一片湿漉漉的、流动的冰冷光河。
一位同事注意到他长久的沉默。见他那双眼尾尖尖、弧度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窗外,瞳孔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光,显出几分易碎的漂亮,和平时甜蜜亲切的模样不太一样。
“Chris?”
郑沅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深处的倦怠与焦躁被他不动声色地藏起,侧过头,脸上甚至还牵起了一个笑,说:“嗯?”
他以为同事要讨论刚才的路演内容,心里已经做好了敷衍的准备。
自从那个可怕的念头生成,郑沅的精神状态便坠入一种诡异的、自毁式的平静。
那反正自己怎么样也不可能帮到郑家灿分毫。这份投行的工作,干砸了大不了就回去当天气预测员,至少预报准了,就不会让他淋雨。
但那位女同事问的却是:“对了Chris,昨天下午在公司楼下那个好得意的BB是谁呀?”
另一个同事也好奇地凑过来:“系呀系呀,Annie她们都看到了,好像公仔铺的洋娃娃咁,是你的弟弟吗?”
郑沅摇了摇头,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开口带上了一点顽皮的轻快:“是我儿子啦。”
同事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以为他在开玩笑。
有人还想再问,郑沅却已经转过脸去,重新望向窗外。那张侧脸上,笑意已然褪去,并无半点戏谑的痕迹。
见郑沅无意深谈,几个同事都很有分寸地终止了探寻,互相笑了笑,便转而讨论起别的事情。
郑沅这个人,自从被巴黎总部调来,就一直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存在。起初有人好奇他和郑家的关系,也有人不屑他的“特殊身份”,但他的专业能力与谦和态度,慢慢消解了所有人的偏见。尤其是年轻贪靓的同事,都很喜欢这个漂亮亲切的实习顾问。
不过时间久了,他们又渐渐发现,人缘极好的Chris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拆不开的漂亮糖纸。他看上去是甜的,是迷人的,你却永远尝不到内里真正的味道。
谁也说不清这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究竟是因为他本就不会在此久留,所以时刻保持着得体的分寸,还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冷漠的,不愿意与任何人真正走近。
所以剔透玲珑的郑沅令人好奇,却又不敢过分冒犯。
窗外雨势不减,同事们已经决定今天直接回家,郑沅则看了看时间,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我在这边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他与同事在大堂分别,撑开一把从会场借来的黑色长柄伞,独自穿过太古广场的连廊,一路向着干诺道中走去。
雨势依然很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在等待横穿马路的红灯倒数时,郑沅在伞檐投下的狭小阴影里,垂下眼,从颈间扯出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将那枚旧戒指重新戴回左手无名指。
戒指完美地嵌合在他的指节上,仿佛生来就长在那里的承诺,一个心甘情愿的枷锁。
郑沅静静欣赏了片刻,一直到信号灯变色,才继续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第72章
到了酒店外,郑沅收起伞,将水珠顿了顿,而后将伞柄递给了迎上前的门童。整个人像一缕裹挟着港岛八月潮气的游魂,面色苍白地穿过金碧辉煌、暖香浮动的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凭着记忆按下了郑家灿常年包下套房所在的楼层。
二十二层,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安静无声。郑家灿的保镖守在不远处,见到郑沅,几人神情皆是一愣。
郑沅没有理会,他一步步走过去,脸色苍白,只有眼尾因极致克制的情绪与一路的奔波,泛起一层薄薄的、病态的红。阴湿的寒意在他精致的皮相下暗流汹涌。
“开门。”
保镖面面相觑,无声地交换着眼神,最终还是其中一人上前,用房卡在门锁上“嘀”地一声刷开,并为他轻推开一条缝隙。
门缝里,隐约传来男人低沉的交谈声。
郑沅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走进去。
套房内,浓郁的雪茄烟雾缭绕,将水晶吊灯的光线都柔化成一片朦胧。郑家灿就坐在侧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穿着炭灰色西装,侧影沉静,微微偏着头,听着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控诉。
“……就算贪玩,都唔可以离谱到这个样子!马某唔系咩老古董,但佢Kyle前几年身边个女仔无断过,现在为咗拒绝我个女,居然讲自己钟意男人?这真是个笑话啊!郑生,后生仔做野你要教下佢啊,说话唔可以乱讲嘎!搞到人地以为你地郑家真是会让他带个男新抱入门,唔怕俾人笑掉大牙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