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围场内轰鸣的引擎和呐喊的声浪，所有沸腾的一切，在郑家灿的身影映入郑沅眼帘的那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周遭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钻入郑沅的耳中，他捕捉到只言片语。
有人低声说着，这个英俊而略显疏离的东方男人，是车队老板的朋友，也是新晋的赞助商。郑沅僵愕然愣住：林孝炜效力的车队老板，竟然郑家灿的朋友？郑家灿不是与赛车世界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会和这个说德语的老头子扯上关系？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后知后觉的窒息感蔓延至郑沅的四肢百骸。
渐渐走过来的郑家灿，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气度疏冷而沉静，与周围紧张忙碌的车队成员，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兴奋与喧嚣格格不入。但车队的人依然热情地招呼着他，脸上堆满了笑容，邀请郑家灿一起看比赛。
郑家灿接过递来的耳机，随后站到郑沅身后，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目光越过郑沅的肩膀，落在他面前的巨大屏幕上。——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赛道的画面和各种复杂的参数曲线。
周围的人因为郑家灿的出现，不知不觉间围拢过来，将原本就如坐针毡的郑沅彻底困在了人群中心，动弹不得。
一位站在郑沅旁边的工程师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专业地和郑家灿讲解起赛车的各项参数和车队车手的情况。
郑家灿微微俯下身，顺着工程师的指引，目光落在屏幕上飞速跳动的圈速上，仿佛是在回应别人：“原来你在这里。比赛确实精彩，Vic这次表现很出色，听说车队对他寄予厚望。”
但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看似随意的搭上郑沅肩头，像一块透过薄薄衣料的烙铁，和擦过耳廓的低沉嗓音一起灼烧郑沅的神经。
一旁的车队老板语气充满了对林孝炜的赞赏和对胜利的笃定：“是啊，今年车好，车手状态也好，尤其是Vic，简直是如有神助。”
郑家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凉意的笑，搭在郑沅肩上的手纹丝不动，随后漫不经心地和人聊起今年围场吃紧的预算，像个来巡视的大老板，例行公事地问起车队运营状况。
郑沅如同被困在透明的玻璃罩中，坐在人群的中心，清晰地听到了周围所有人与郑家灿之间的对话。此时此刻，他才确信，郑家灿真的在不久前投资了这家车队的工厂。
更让郑沅心惊的是，在郑家灿到来没多久，两位身穿制服、胸前佩戴着赛事联盟徽章的干部也来到了车队的P房。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径直走向郑家灿，客气而恭敬地与他握手寒暄，不难让人看出，他们是特意前来问候这位新晋的大金主。
郑家灿面对赛事干部，一如既往地表现得低调而谦逊，说：“我最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正好也希望能扶持一下有潜力的亚洲车手。车队在运营上需要新的赞助商，或者在技术方面需要支持，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郑沅听了这温和得体的语气，心头却一凛。
第一时间开始怀疑郑家灿话里有话，觉得他对赛车突然的兴趣并非善意，而是无声的威胁。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真可笑，林孝炜的职业生涯，怎么可能被郑家灿轻而易举地握在手中，成为自己被胁迫的筹码？郑家灿这番话，分明是冲着车队的商业合作和潜在利益，是他把郑家灿想的太神通广大，也太过……感情用事。
就在郑沅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缠不清的时候，策略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原来是林孝炜在关键的进站换胎后，凭借着新轮胎的优势，在出站后成功超越了前方的赛车，守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所剩圈数不多，不出意外，比赛很快就要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胜利即将到来的狂喜。郑沅的手渐渐握紧，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一会林孝炜见到郑家灿时惊愕与愤怒的表情了，那时候恐怕冲动骄傲的林孝炜不仅没有心思庆功，还会当众对郑家灿说出难听的话来……
一股强烈要逃离的冲动让郑沅想提前离开，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看似随意，却如同铁钳一般，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原地，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意识到郑家灿并不同意自己逃避，郑沅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而起，一股战栗感沿着脊椎向上蔓延。
最后一圈，赛道之上，赛车飞驰呼啸，胜局已定。
P房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紧地锁定在屏幕上那辆遥遥领先的赛车上，每个人喉咙间的欢呼声已然在酝酿。
而眼看冠军奖杯已经是囊中之物，车队老板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转过头，热情地邀请郑家灿今晚一起共进晚餐。
“多谢好意。”郑家灿礼貌地拒绝，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意味，有意无意地扫过僵硬的郑沅，“我这次是来接人的。见笑了，家里小孩闹脾气，得亲自来领回去。”
这句话轻易击穿了郑沅刻意营造的“我和他不熟”的假象。他甚至能感受到周围那些原本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此刻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眼中传递出明晃晃的揣测和了然。
郑沅感到一阵眩晕和无力，只觉得郑家灿简直疯了，竟在这种场合说出如此引人遐想的话，是嫌他们关系不够引人注目吗？
而且一想到一会儿林孝炜要是见到郑家灿在这里，可能会做出的激烈反应，郑沅手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
郑沅抬头看向郑家灿，微红的眼眶里满是愤恨，最后所有情绪褪去，郑沅眼中盛满无奈与屈从，拿下耳机，低声说：“我们走吧。”
郑家灿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郑沅的目光，他的视线依旧冷淡地停留在屏幕上，专注地看着比赛的最后几秒。
终点线的黑白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赛车如同咆哮的野兽般呼啸而过，场外的欢呼声如同火山爆发般达到了顶峰，林孝炜从引擎依旧灼热的赛车驾驶舱中钻了出来，站在车上高高举起双臂，对着周围山呼海啸的呐喊振臂欢呼。
在短暂的狂喜之后，摘掉头盔的林孝炜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在他站上领奖台接受荣誉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抱着头盔迫不及待地往车队P房走去，但是热情围过来的车队成员还有同事将他一层一层挡住他，有祝贺他的，有揉他脑袋的，还有要抱起他的……
林孝炜一个避闪不及就被人举起来，脸色笑容还没有打开，目光一下就看到了人群之外的郑沅，他那双意气风发的瞬间冷却下来。
因为正站在人群边缘的郑沅他身后正站着郑家灿，对方亦冷冷看着他。
郑沅脸色带着惯常的笑，对林孝炜挥了挥手，口型说：“祝贺你，再见咯。”
在林孝炜挣脱人群想要朝他走来时，郑沅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和郑家灿渐渐走出他的视线。
郑沅心想，这下好了，本来还在头痛，要是林孝炜真的拿了冠军，真的告白该怎么办。现在林孝炜顺利拿了冠军，只会痛骂跟着郑家灿离开的自己。
郑沅不怕挨骂，这次他也只是做了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但他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笑不出来。
之前利用林孝炜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心神不宁过。
“CoCo。”
郑沅心中一沉，想要加快脚步甩开郑家灿。哪怕知道这种反抗也是徒劳。
但他刚拉开距离，在人越来越多的出口，身后的郑家灿趁势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他往身旁带。
郑沅的身体从后腰窜上一阵战栗，想挣脱，却又像是被什么固定住，浑身疼痛，无法动弹。郑家灿从容不迫地扶着他，为他拨开人群，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坦然，仿佛这些年里郑沅在数个场合的刻意避开和他见不得光的新身份，都不过是场恍惚如梦的误会，他和郑家灿本就该如此亲密无间、正大光明地站在一起。
*
坐进郑家灿安排的轿车，空气里淡淡的皮革香味很熟悉，就像是已经回到香港，而车内也压抑静谧。
郑家灿伸出手，手指捏住了郑沅尖削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郑沅眼睫毛湿漉漉的，眼睛里也坠着泪光，冷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