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身后, 赵俞琛握住夏迩的手, 问:“冷不冷?”
夏迩摇头, 目光看向窗外, 人潮涌动在他略显凝重的眼眸中。
赵俞琛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 打开后递给他,“喝点热水,注意烫。”
“你喝,你的嗓子本来还没好。”
赵俞琛喝了一口, 放好杯子,对夏迩眨眨眼:“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回家。”
“回家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夏迩嘟囔。
“我知道,但这一次,还是要高兴。”赵俞琛说:“心情好才有精神,有精神才能保持理智,有了理智才能办好事情!”
夏迩回头看了一眼赵俞琛,“哥, 你千万别低估我家里的情况,我爸爸他……”
“我可没低估,我知道你爸的厉害。”赵俞琛半开玩笑地说,他整理了一下坐姿,然后戴上耳机,递给夏迩一只,开始闭目养神。
耳机里传来Pink Floyd的音乐,是那首他最喜欢的 The Great Gig in the Sky.
初听这首曲子,赵俞琛是在高中,那时他也许跟夏迩一样,在头一次听到那夸张的女声吟唱时感到奇怪,但那奇怪只有一秒,一秒之后,强烈的心灵震撼到来了,就像被提到了高高的天际,俯瞰着大地,人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渺小,渺小得就如缕尘埃。可很快,自我在这天际迅速地膨胀,整个天地充盈着一个人的意志,绝望和希望交织,渺小与宏大变幻……
赵俞琛那时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可现在在行驶速度超过200KM/H的列车中,赵俞琛的意识迅速回到了少年时期的自己身上,他突然发觉,那时的自己,也不比现在觉察到生活残酷真相后的自己更幸福。
他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著名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想依然热爱生活。
赵俞琛睁开眼,夏迩躺在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山林迅速后退,就像时光的流逝,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29岁,而是19岁。
19岁的自己,充满力量。
一切都还很有希望。
大巴车行驶到村外停下,夏迩没有问赵俞琛为什么对寿县如此熟悉,那几个月赵俞琛的去处似乎成了他们俩之间不用再提的“秘密”,两人牵着手沿村路朝夏迩家走。赵俞琛目光坚定,甚至露出快活的神色,好像第一次上门的女婿,但夏迩却始终沉默,目光落在村道边那些被秋霜濡湿的杂草上,他忍耐着某种心绪。
“我是不是很过分?女婿第一次上门,就是叫老丈人跟丈母娘离婚的?”赵俞琛打趣说。
“你要是成功了,我给你磕头。”夏迩没好气地说,他根本不敢抱有希望。
“我要你磕头干什么,你给我呢……”赵俞琛回头朝夏迩坏笑。
夏迩无语,心想到了这个时候这人还能开玩笑。
远远地几个邻居看到夏迩了,都冲他喊了几声,说你妈早上刚去了市场呢,今天买了好大一条鱼,诶,旁边这位是谁啊?
“是我男朋友!”夏迩大声地说,那嗑瓜子儿的邻居突然噎了声,不说话了,悻悻地走了。
“很勇敢嘛。”赵俞琛笑着捏了捏夏迩的手。
夏迩红着脸,愤慨地说:“我以前穿裙子,就是他们跟我爸告的状,害我挨那么多的打。”
“以后没人敢打你了。”赵俞琛说,两人走过一道田垄,夏迩家的房子出现在冥冥暮色里。
夏迩松开了赵俞琛的手,朝这座平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妈,我回来了”。而赵俞琛却是静静站在原地,打量着这座简朴到有些家徒四壁的房子。
青苔顺着墙角往上蔓延,灰色的墙壁斑驳地掉漆,瓦片在日暮中漆黑,像是长起了毛茸茸的外壳。门口是一排低矮、细瘦的树,横七竖八地生长着,旁边堆着一堆散乱的红砖。用水泥砌成的水池里积满了死去的浮萍,一只黄狗在角落里朝赵俞琛警惕地望了一眼,便隐入夕阳照不到的黑暗当中。
他的迩迩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吴识忧在厨房里刚把在集市上买的草鱼剁成鱼块,心疼女儿在学校的伙食不好,趁着周五她放学,吴识忧下午就去菜市场,为了节约几块钱,她左挑右选,终于选了一个看起来新鲜、只是有些鳞片受损的伤鱼回来。
只是鱼还没下锅,就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吴识忧在围裙上擦擦手,伸长了脖子张望,疑惑地走出厨房。
“妈,我回来了,这是……给你买的牛奶和麦片,还有水果。”不知为何,夏迩有些拘谨地放下礼物,眼神闪躲,不敢看母亲。
“你,你怎么回来了?”吴识忧问,她注意到了儿子的那一身白色大衣。
“我……”夏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咬唇低下了头。影子比人身先到,赵俞琛的身影投向了母子二人。
“您好,阿姨。”赵俞琛放下手提箱,上前与吴识忧握手,“我叫赵俞琛,我是迩迩的男朋友。”
他背着光,叫吴识忧一时之间没能看清楚这个高大男人的面容。
“你……”反应过来,吴识忧抽回了手,她几乎愤怒地看向夏迩。
夏迩吓了一跳,更加局促地低下了头。
“您不能接受迩迩有男朋友吗?”赵俞琛直截了当地问。
吴识忧本不想多说,那干净到和这间房屋格格不入的白色大衣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咬牙说:“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跟我一样,把自己给卖了!”
赵俞琛和夏迩均是一愣。
“我没有,我没有,妈!我没有!”夏迩拼命摇头,就想解释,赵俞琛却搂住了他,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激动。
“阿姨,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我和迩迩之间,从没有什么交易,当然,我也没那个能力买下迩迩什么,我是一名建筑工人,过去都在工地上打工,您瞧,我的手,是劳动人民的手,也是一双创造生活的手。”
吴识忧狐疑地问:“那在上海……”
“那不是我,不过,那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吴识忧想起了那次夏迩的哭泣,也想起了杉杉从嘴里偶尔蹦出的几句话。
什么有个人会照顾哥哥,有个人,还来中学请她吃饭,给她买蛋糕。
有个人,他学过法律,是哥哥最崇拜的人。
“真的。”赵俞琛笃定地点头,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惊叫。
“哥!”夏杉出现在门口,她脱了书包,冲进夏迩的怀里,“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咦,这个是……哼!”
夏杉傲娇地把脸往夏迩怀里埋,躲在夏迩怀里瞅赵俞琛。赵俞琛无奈苦笑,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
“送你的。”
“我有礼物?”
“当然。”夏迩和赵俞琛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啊?”
“衣服,你哥说,你要一件羽绒服,修身的。”
夏迩在一旁补充:“今天一早去买的,我试了,特好看,我去年就说给你买嘛。”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啊,我太高兴了!我现在要去试衣服!”夏杉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吴识忧给赵俞琛泡了一杯茶。
虽然只有几片茶叶,但也是一个讲究人的待客之礼了。
“您不必辛苦。”赵俞琛接过茶,开门见山地说:“我来也是有事要麻烦您。”
“麻烦我?”
赵俞琛看了一眼夏迩,夏迩欲言又止,赵俞琛于是问:“我想知道,您是否真的很想和夏迩的父亲,也就是和夏叔叔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