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迩抱着琴,赵俞琛搂着他,两人都在这一刻安静地享受城市的烟火气,没有再说话。
直到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逐渐远去、直到玩滑板的年轻人朝他们招招手告别、直到夜风落在他们身上带上了月光的微凉。
在沉默中逐渐酝酿的暧昧破开了一道口子,赵俞琛转头,轻拍了拍夏迩的肩,说:“回家。”
夏迩莞尔一笑。
对于赵俞琛来说,过往他从未想过还能对另一个人说出这两个字,而对于夏迩来说,这两个字,也从未出现在他人生字典当中。
赵俞琛起身走了两步,夏迩背起琴,快步跟了上去。
就这样争着来到了他的面前,还能再进一步吗?那一天的牵手,今天还能继续吗?
夏迩迷迷糊糊、痴心妄想地自后牵住了赵俞琛的手。
赵俞琛宽厚的手掌中涌入一团温热,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凝停。目光依旧落在柏龙新村那被月光铺成银白的一片片屋顶,他的脚步持续向前,他的五指收拢,他握住了那只手。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不去想出于什么用意,不去想风为什么穿过樟树哗啦啦直响,不去想寂静的河流下有什么在悄然地涌动,砰咚,砰咚,是一颗死了很久的心,砰咚,砰咚,是一颗尝试着活过来的心。
就像做梦一样,两人牵着手回到了家。直到要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夏迩依旧没反应过来。
“要开门了。”赵俞琛松开了夏迩。分开时手心凉冰冰的,汗湿了。
夏迩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低头,舒张五指,恋恋不舍。
钥匙转动,赵俞琛径直走向电脑桌,他是下班了后洗了个澡才去找夏迩的,那时他猜到了夏迩估计在河边,上次在家里弹琴,差点被投诉。
夏迩去洗澡时,赵俞琛在桌前不自觉地举起手。过去,很久很久以前,有女孩会打趣说他的手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人们问他是不是练字,他说自己少时的确写过字,最爱写的是徽宗的瘦金体。就和他当时的性子一样,有着铮铮锋芒。
现在,他的手是在砖石和灰尘里摸爬滚打的一双手,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五指不再修长,小拇指还因为扭伤而关节变形,怪模怪样地朝外翻着。灰尘嵌在老茧的沟壑里,用刷子都刷不干净。不过,这并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他热爱劳动出于真心,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写字了,永远都不会了。
就是这样一只手,今晚又牵住了另一个人的手吗?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在怀揣什么样的渴望?
赵俞琛望着自己的手出神,没有察觉夏迩已经洗好澡,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壮着胆子将双手轻轻摁在了赵俞琛的肩膀上。
俯身,夏迩携带湿漉漉的热气靠近,问:“你的手……”
赵俞琛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
“工地上常有的事。”
“你可千万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声音带上了心疼,夏迩还记得,又一次他亲眼看到,赵俞琛脚下的升降机突然出了故障,赵俞琛本能地去抓安全绳,极速下降中,赵俞琛的手磨得血肉模糊。
工人们围了起来,遮挡住赵俞琛的身影。夏迩站在工地外,什么都看不见,他也不敢进去。那晚他辗转反侧,哭了很久。可没过几天,他又在工地上看到了赵俞琛。
赵俞琛挪移目光,看向夏迩,逗趣说:“小朋友还知道关心人。”
“我不是小朋友。”面对这个称呼,夏迩头一次反驳。
“你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赵俞琛又去捏夏迩的脖颈,夏迩笑着闪躲顺势扑倒了床上。连衣裙划出优美的弧度,荡漾的浪花似的。
“总之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成年了。”夏迩把头埋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有工作,我有手艺,我会养活自己,也许再过几年,我就结婚了哩!”
“那可得抓点紧了,早点谈个女朋友。”赵俞琛说。
夏迩把脸抬起来瞅了赵俞琛一眼,反问道:“哥,你不结婚么?你这个年纪在我们那儿小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你也说了,在你们那儿,这是在上海。”赵俞琛自顾自地拿出一本书,准备读。
夏迩一骨碌地爬起来盘腿坐着,追问道:“总该交女朋友吧!”
赵俞琛轻笑一声,说:“在工地上打工,哪有时间。”
“你都有时间今晚去听我弹琴!”夏迩脱口而出。
赵俞琛看了他一眼,说:“那是因为没听过。”
“没做过的事情你都会去做吗?”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赵俞琛起身,用书拍了一下夏迩的头,“你再问我,我可要问你问题了。”
“你问啊!”夏迩来了兴趣。
赵俞琛略一沉吟,问:“今天背了几个单词?”
“啊,这……”什么嘛,给你机会你问这个?
夏迩赌气似的转身躺在床上,自顾自地玩手机。感受到这小孩的低气压,赵俞琛爬上床去掰他的肩膀,笑着问:“被检查作业了?”
“别让我做噩梦啊哥!”
“怕老师教训你?”
“怕你教训我!”夏迩翻身,撞进了赵俞琛怀里。他知道赵俞琛在自己身后,却没想到这么近,这一翻身,鼻尖都碰在了赵俞琛的胸口。
呼吸扑打在跳动的心脏上,赵俞琛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夏迩穿着漂亮的棉质碎花裙,蜷缩在他怀里,这个动作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可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没有抵抗。
为什么。
赵俞琛再次诘问自己,为什么会允许他来到自己的怀里,为什么,自己竟然并不抵触。
欺骗自己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如果更坦诚一点的话,赵俞琛会说,他喜欢这样。
喜欢这个人现在,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缩在自己的怀里,轻柔地呼吸着,安静地存在着。
在某些事情上,赵俞琛并不是一个单纯而麻木的人,他知道他们两人现在的情况很奇怪,两个大男人——好吧,夏迩并不算那种意义上的男人,但他是男人无疑。就算是兄弟,也没有这样呼吸纠缠的时刻,好像下一刻,下一刻谁就会吻上谁,谁就会压住谁。
赵俞琛撑起身,说:“我去刷牙。”
夏迩嗯了一身,爬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赵俞琛并不喜欢他。
只是这一晚,赵俞琛罕见地失眠,在夏迩偷偷的注视中,他闭着眼,却将右手缓缓按在了心口。
夏迩非常熟悉这个动作。
他一定是又开始心痛了。
他从来不说,可他总是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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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在乎
面纱,每个人身上都戴着一层面纱。
如果你爱着一个人,你会希望来上一阵风,吹拂起这面纱,让你看个清楚。
但有时候等着风、隔着面纱偷偷探看的时候,那依稀上扬的唇角,那扑朔迷离的双眸,都蕴含着一股欲说还休的乐趣,尤其是在捕捉对方的眼神时刻,对方有没有在看自己呢,有没有想自己呢,需不需要自己呢……
他们说这里有个专业术语,叫作“暧昧”。
赵俞琛已经二十八岁了,却不知道自己在和夏迩暧昧。
这事儿是自然也不自然地开始的。
夏迩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对赵俞琛的喜欢都摆在明面上,他每天变着花样儿做饭,天天都盼着跟他学英文,时常兴高采烈地张开双臂去拥抱他,把自己挂在他身上,有好几次睡醒,赵俞琛看到夏迩蜷缩在自己怀里。
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自己怀里睡得恬然。
可赵俞琛在这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看到成年人的那种情欲怦訇的激情,于是他想当然地把夏迩对他的依恋视之为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在偌大的上海孤苦无依时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可他却完全忘了探究自己为何在离群索居几年后,突然享受起一个孩子的依赖。
这是不正常的,可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