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夏迩情绪不对,赵俞琛放下勺子,说:“迩迩,如果你有想问的,尽管问,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触及的问题。”
夏迩从出神中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他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但如果赵俞琛给了他这个机会的话。
“那……我可就真的问了?”夏迩犹豫不决,神色都扭捏起来。
“问。”赵俞琛支起胳膊,凝视他的小朋友,面色柔和而平静。
“你的的确确……杀了人?”
“没错,的的确确。”
“所以你没读书了?”
“嗯,进去了,所以就耽误了。”
“那你原本是准备做什么的呢?”
“律师。”
意料之中的答案,夏迩又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杀人?”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就连赵俞琛自己都没明白,他曾质问自己是否是《局外人》中的默尔索。
一定是那一瞬间气温太高的缘故,又或者是自己出于某种隐而未现的冲动,比如说,那时他很烦,烦到了极处,他不理解自己如此这样来回奔走却还要受到这样的质疑和打击,于是出于愤恨,他动了手。
但后来,当那个人死后,赵俞琛发现自己根本不恨这个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
只是很烦。
烦。
但这能作为一个理由吗?
因为当时我很烦,所以我杀了他。
赵俞琛说不出口,这是对这世间的基本道德律的亵渎。
在他面前,夏迩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勾勾地瞅着他。
赵俞琛心念一转,扬起嘴角,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
“你怕不怕我?”
“完全不怕。”
“这么自信?给个理由。”
“因为……因为你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
赵俞琛眉梢微抬,“还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夏迩骄傲地一抬下巴,说:“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要久,要知道,我在工地外面看了你一年。”
“那一年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你是个好人。”
“现在还这么想?”
“没错。”
“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喜欢我?”
“没错。”
“假如我是个坏人呢?”
“嗯,我不敢保证你是个真正的坏人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可有什么比杀人还坏呢?”
赵俞琛笑了,“用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来说你,就是三观不正,明知道我做了那种事,还说我是个好人。”
“也许吧,哥,我是个笨人,没什么文化,书也没读几本,有太多事情搞不清楚,跟我讲大道理也是对牛弹琴,但是呢,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知道的吧,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只要想起你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我就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
“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迩迩,你有你自己的智慧,你不笨。”
夏迩拿纸巾擦了擦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我才不在乎呢,现在有你,管他聪明和笨,我一点都不在乎,啊吃饱了,哥你吃饱了吗?”
“饱了。”
“那咱们下午就开始搬家吧!终于,我们自己的家!”
“过去那个也是啊。”
“那个不算,那算你收留我,现在才是!”
望着夏迩闪闪发光的面容,赵俞琛心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嫩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每一片叶子都恨不得为他遮风挡雨,为他付出一切。
结账离开,两人一同走向旅馆。行走在路,夏迩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晴明、静谧,映照着上海秋日清澈的天空,在他的眼眸深处,是一只柔软的小羊,吃饱了草,蜷缩在暖烘烘的干草堆里,安静地目视前方,拥有一条完全被满足了的不再奢求任何外物的灵魂。
而赵俞琛,他的步伐坚实、稳当,正如他作为一棵大树在爱里生出的根系一样。只是,徘徊在赵俞琛心头的还是“好人”这两个字眼,他从夏迩那里听了太多次。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拥有这么强烈的自信。难道那一年的观望,甚至看到了他自己都没能抵达的灵魂深处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人。
可是,重要吗?
看着身边笑得幸福的夏迩,那些困住自己的,重要吗?
赵俞琛突然停了脚步,夏迩疑惑地转身,看他。
“迩迩?”
“嗯?”
“跟哥在一起吧。”
“……”
走上前,他把夏迩拥进怀里,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他在夏迩耳边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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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赵哥为什么杀人后面会有详细解释,有些时候,人们非得要明白缘由,以理性去爱人,可对于夏迩这样的人来说,爱一个人不需要依靠理性,赵俞琛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就足以让他信靠自己的直觉。真好啊,爱最本真的模样。始终觉得,遗憾虽有,但希望也是有的,赵俞琛不就等来了一个夏迩吗?
《局外人》是加缪的著作,男主默尔索杀人就是在海滩上,一瞬间杀了人,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赵哥是有的,只是……他说不清楚,后面几章会全部交代清楚。
第29章 我要钱
夏迩想, 他的赵哥不仅是一个工人,还是一个匠人,能用声音在自己心上雕刻, 每一个音节就是一道笔画, 刻写成幸福的字眼。
他搂住赵俞琛的脖子,温存地说:“再说一遍。”
“我爱你。”赵俞琛与他额头相触, 笑着说:“赵俞琛爱夏迩。”
网络上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说人活着其实就活那么几个瞬间, 夏迩想,足够了, 足够了, 他就活在这个瞬间, 这个瞬间可以绵延在他一生。他将因这一刻永远快乐, 永远幸福。
而赵俞琛, 这位曾经的政法大学高材生, 这位资深的陀迷, 盘踞在他脑海里的则是《白夜》中的那一句话——“整整一分钟的狂喜啊!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人享用一生吗?……“
当他说出“爱”这个字眼的时候,狂喜席卷了他,他明白自己战胜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尽管过去的荫翳始终笼罩他身, 但拨开这黑暗,他看到了一束光,光落在那小小的一隅,足以让他感到彻骨的狂喜。
风起了,行人多了,枯叶在地上刮得直响,尽管站在隐蔽的树下, 也引起来去路人的侧目。两人相视一笑,回到加了几个钟点的旅馆,分批次取回了他们的行李。从下午四五点开始收拾房间一直到晚八九点,两人才围着一份简单的外卖,填饱了肚子。
晚上,在他们的小家,在他们共同的床铺上,怀揣长久的疲倦以及确定下来的心安,依偎着彼此睡去,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唇齿纠缠,滚烫灼热,是握住的脚踝,是腰肢的瘫软,是无限的包容,是猛烈的进攻,大概是梦太满了会散逸出来,第二天醒来时,床榻上一片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