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迩,恭喜你,你被录取了!”
“是吗?真好啊……”
那声音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很开心。张绮年的心沉了沉,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开心,我很开心。”
“晚上要不要庆祝一下?”
“好,你回家吗?”
“回来,当然回来!”
“嗯,那我等你。”
张绮年刚挂电话,冯秘书就敲门进来,说股东们已经到了,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张绮年收敛心绪,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来。”
自然,如今万水这个局面是叫股东们无法承受的。明晟这个项目就像一个无底洞,万水垫了太多的资金,导致万水步履维艰。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安抚股东们的情绪也是关键。
但内心里,张绮年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见他的爱人。
尽管两人之间还没进行到那最后的一步,可夜夜同床共枕,早已是彼此最熟悉的人。
至少张绮年是这样认为。
大概爱总是让人冲昏头脑,张绮年在安抚好股东情绪后,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家,路上路过一个花店,还去买了一捧花束。
往往人在深爱的时候是不知道该如何爱的,寄情于浓烈的玫瑰便是选择之一。张绮年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买玫瑰的次数屈指可数,像今日这般买上足足九十九朵,更是人生中第一次。
好似在弥补什么缺憾,他几乎爱得盲目。
电梯上行,他想象着夏迩站在客厅中央含笑等他,冲进他怀里时,他一手将玫瑰高举,一手搂他入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他可以拥有他了。
彻底的拥有。
他不自觉地微笑。
只是门打开的时候,屋内却是一片黑暗,些许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客厅,依稀可见夏迩独坐屋内的身影。
“迩迩……”张绮年有片刻疑惑。
“别开灯。”夏迩连忙说,声音轻轻的。
“嗯…… ”张绮年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夏迩的身形,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张绮年却确认他是在微笑的,他坐在高脚凳上,怀里还抱着琴。
“我想为你弹一首曲子,好吗?”
张绮年受宠若惊,问:“为我?”
“是啊,为你,就为你一人弹,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张绮年笑了,他走进屋内,“好。”
“你先坐下。”
这时,张绮年才发现他常坐的那张简易的单人沙发被推放至门口。他坐下,客厅中央的夏迩仿佛置身于舞台。
“什么曲子?”他笑着坐下,幸福充溢着心腔。
“就是我那天考试的曲目,一首我自创的独奏。”
“真好。”
夏迩不再说话,张绮年也不问为什么要在月色下演奏,也许,他的迩迩就是如这月光一般清澈无暇的,他不在意他之前爱过谁,也不在意他早已委身于他人,如今他们在一起,他在这里,为自己演奏一首独一无二的曲子,那便是现实。
现实是无从拒绝的。
起先,张绮年仰望着夏迩,满怀爱意和欣赏,而后他闭上了眼睛,陶醉在这首抒情意味浓厚却莫名悲伤的曲调中,接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并不懂什么乐理,但很明显演奏的力度有所减缓,最后,他闻到了某种熟悉而甜腻的气味……
张绮年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起身。
“迩迩,你!”
“张总,”琴声倏尔停下,代之以夏迩清澈的、颤动的嗓音,“这些日子,无论如何,你帮了我很多,很多很多,我想回报你,可你最想要的爱情,我、我给不了你,因为那种东西,过于有限,而我早已经给了别人……”
月光照耀一双泪眼,在张绮年震惊的目光中,冷汗淋漓、面色苍白的夏迩瑟然一笑,虚乏地说:“我、我考上了音乐学院,你和他之间,都可以放心了吧,可我,我本来就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的…… ”
夏迩淡淡一笑,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瞬间远离,徜徉在某片温暖的海洋。什么在等待着他,什么在温柔地抚慰他,告诉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惋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些忘不掉的人,到了这里也能通通忘掉。
夏迩从高脚凳上栽倒,张绮年三两步上前,却还是没能接住他。
他重重摔倒在地,张绮年在抱起他的时刻,手里一片腻滑。
他惊恐地打开灯,鲜血早已从割破的手腕里喷涌,染红了琴、蔓延了地。
“不!”
张绮年撕心裂肺地呼唤怀中人,却再无回应。
第69章 舍不得
赵俞琛从燠暑中惊醒, 他大口喘气。
“怎么啦小赵?!”一旁的工友被他吓了一跳。
六月底的天气热得灼人,午休时刻工人就在脚手架简易搭建的棚子下休息,赵俞琛晚上无法入睡, 午时明艳的阳光可以短暂抚慰他冰冷的心灵。往日里可以在这里小憩一刻, 可不知为何,今日刚睡了不过十多分钟, 就被梦里那可怕的场景惊醒。
他梦到夏迩的坠落。
是极速的坠落, 赵俞琛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
“我没事……”赵俞琛失魂落魄地捂住发痛的心脏, 呆站了起来。
“中暑了吧?!怎么一头的冷汗!”工友关心地问。
赵俞琛用脖颈间的毛巾擦了擦脸,摇头说:“没有, 没有……但是……”
还没有遵循直觉说出那句“我准备请个假去上海”, 赵俞琛工装裤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赵俞琛紧张地接通电话, 下一秒, 他听到了张绮年的声音, 再下一秒, 他已不能拿稳手机。
……
若在一个月前, 萦绕在张绮年心头的是得失成败的问题,而到了如今,则是他根本不能承受的现实。
那一晚,他抱着濒死的夏迩失声痛哭。
他快四十岁了, 看得世界足够多,见的人也足够多,人就是在这样的成长中逐渐失去了纯粹,忘记了纯粹的力量。可夏迩,是一个在夜场里都未能被玷污的璞玉,他的爱那般晶莹剔透,比钻石还要澄澈, 如果那样都还能被杂质污染,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一切人对他来说们都不再具有存在之意义了。
首先就是他自己。
那棵小草,是汲取着大树根系所带来的营养,依靠爱的遮风挡雨而重新活过来的,如今大树连根刨走,等待小草的就只有枯萎的命运。
年轻也好,纯粹也罢,少年人的爱意向来没有理性可言,为了进入赵俞琛的世界他可以把自己送到他的车轮胎下,也可以因为他的离开,在那个夜晚,划开了手腕不说,在张绮年回家的前一刻,他吞了大半瓶安眠药。
他是真的想离开了。
可是张绮年,那一晚上在医院里发了疯,他叫来最好的医生,洗胃、输血……不管如何,最终是把他抢救回来了。
可在醒来的那一刻,夏迩望见天花板、瞥见在自己病床前守到熟睡的张绮年后,却只是一阵轻轻的叹息。
怎么没死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