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若游丝:“有水吗?给口。”
徐行很想回答没有,但他真带着饮水袋。
叶风舒已渴望地盯着水袋不放,让他很难撒谎这是别的东西。
徐行只得解下来递上。叶风舒毫不掩饰嫌弃地拧下直饮口,就着瓶口喝了个底朝天。
饮水袋里只有半瓶矿泉水的量。叶风舒遗憾地把最后的几滴水倒在掌心,抹了抹满脸的汗,终于说得出囫囵话了:“刚才有个女生也往前面跑了,前面是哪儿啊?”
徐行道:“有个小湖,一般到那里我们就回头。”
叶风舒道:“还远吗?”
徐行抬腕看看手表上的定位,离湖还有快两公里。徐行本来想先走,却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他道:“不算太远,叶哥还跑得动吗?要不要去看看?”
他诚恳地看着叶风舒小脸一白。
叶风舒咬着后槽牙:“行啊,跑啊。”
一如徐行所料,这一路他照样还是享受了独处。叶风舒跟着他跑,就像一条被拴在三轮车后面跑的土狗,连气都快倒不顺了,哪里还顾得上烦徐行。
小湖终于到了,叶风舒崩溃地一屁股坐下,草地很软,他索性躺平了。
徐行舒展了下肢体,深深地吸入新鲜空气。
和叶风舒同行这一路对他而言几乎只能算快走,他连汗也没怎么出。
徐行很喜欢这个无名的小湖。
湖岸长满了这片草原得名的金棘草。如果是夏天,湖岸会是一片明艳的金黄,但现在,无花的绿草显得尤其清丽。
湖水同是绿色,浅透如冰种翡翠,倒映的云影好似翡翠中若有若无的飘花。
四下宁静,只有水鸟啼鸣。
叶风舒突然哇哇叫。
徐行道:“叶哥,别坐太久了,草根子下面有虫子的。”
叶风舒道:“不是,有人!”
叶风舒龇牙咧嘴跳了起来,他顾不上腿疼腰疼头也疼,薅开临湖的一片高草,嚷道:“嘿,我说你们这些代拍可真牛逼啊!”
一个穿着晨跑服的姑娘蹲在草丛里。
她看起来倒是不像代拍,至少没带着相机。且代拍情绪稳定,就算被逮住现行,也不会像她这样一副尴尬得想原地爆炸的表情。
叶风舒看她那件粉紫色的速干衣有点眼熟。
想了想,觉得这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跑在他前面的女生。他和这女生前后脚从宾馆出发,应该是同组的工作人员,但他哪儿记得住这么多人的长相。
叶风舒有点发怒:“你干嘛呢?”
有的剧组工作人员会卖通告和剧本挣外快,但敢追着主演拍场外的还第一次遇见。
徐行也过来了,他也吃了一惊,但旋即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摔了吗?”
叶风舒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膝盖以下裹满了泥浆。草原的泥土当真肥沃,她这两条腿就像在墨水瓶里饱蘸了墨。地上还扔了几张脏兮兮的纸巾,证明她徒劳地试图把自己弄干净过。
那姑娘回答:“没事。我想给鸟窝拍张照,没发现那边草地下是空的。”最初的慌乱过去了,她的眼睛里现在只有淡淡的死志:“不重要了。总之就是踩到泥坑里了。”
叶风舒还是有怀疑:“那你躲着干嘛?”要不是他自己也躺下来了,大概发现不了不远处还猫着个大活人。
细思极恐,要他和徐行又吵起来了呢?
那姑娘一脸“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的表情:“因为觉得丢人,不想被人看见。”她破罐子破摔:“不好意思啊,拜托两位老师能不能装作没看见我?”
叶风舒被噎住了,他道:“那我走?”
却听徐行问:“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姑娘被问得一愣,她好不容易把从没膝的淤泥里把自己拔出来,又立刻撞上了两个主演,现在满脑子都是搭哪班火箭能最快离开地球,还真没考虑过怎么回宾馆。
这条晨跑小路单程有近三公里,她来时花了快二十分钟。现在她的脚踝好像扭了一下,跑是不能再跑了。而不论是走是跑,难受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这半截身子的泥要被更多人看见了。
叶风舒擦嘴:“怎么回去?叫个车呗。”
徐行道:“这边应该叫不到网约车。”
叶风舒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他还知道这鬼地方也别想点外卖呢:“谁说网约车了,组里没车?”
徐行本想回答什么,但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思索了片刻,他笑了:“我有点累了。待会儿让助理过来接我。叶哥,你呢?”说着又对那姑娘道:“你就正好搭我的车回去吧。”
那姑娘受宠若惊:“哎?”她是I人,极怕给别人添麻烦,但现在能脱离苦海最重要:“好呀。”
你累?叶风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能从这里跑回上海。
他又恨上了。见那姑娘离得远,他低声道:“徐老师几个意思啊?变着方骂我废物呢?埋汰我一定跑不回去?”
叶风舒的脑回路实在太不走寻常路,徐行得想了一回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无可奈何:“叶哥,不是因为你。是那女生没法走回去。”
又特么装上了。指望她去绿瓣发个匿名帖夸你?叶风舒啧了一声:“徐老师,不是只有你有车。她自己不会在组里叫个车来接?”
徐行望向他:“叶哥。”这话他刚才本来咽回去了,现在忍不住吐出来:“组里的车她大概叫不出来。”
怎么叫不出来?叶风舒条件反射地要抬杠。
贾宝玉衔玉而诞,叶风舒自打出生,屁股下面就有车。坐剧组配的普通保姆车已有一点忍辱屈尊的意味,他难以想象有人一身淤泥,还得靠双腿走三公里。
他想反驳,但徐行这个问题实在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徐行见难得把他问没声儿了,又道:“叶哥想先跑回去吗?但我和一个女孩子俩人独处也不大方便。要不你等等我们一起坐车回去?”
叶风舒赌气道:“我凭什么要跑回去?”
他重新又在草地上坐下。
虽然已经躺了十来分钟,他还是觉得筋疲力竭,不由问:“喂,你经常这么跑?”
徐行也在他不远处坐下了:“也不是,有空的时候跑跑。”
叶风舒道:“你练这么好,不是有空跑跑就行的吧。”
虽说毫无疑问是自己长得更帅,但是徐行这身材在雄竞的世界里很难不服。
徐行道:“你说得对,跑步其实不算很好的锻炼办法,还是得练无氧。”
他晨跑只是因为宾馆没有健身房,而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自己。
但很快他就喜欢上了清晨的草原。
风光如画是其次,最棒是这画里没人。
没有神出鬼没的代拍,没有苦苦蹲点的粉丝,没有八百米外还能把人一狙爆头的狗仔,甚至没有偶遇的路人。
叶风舒觉得徐行讨厌极了。
明明值得大吹特吹的事,他偏偏要表达得不值一提。
他又问:“演戏呢?”
徐行一愣:“演戏?”
叶风舒道:“演戏也是有空练练是吧?”
徐行笑了:“叶哥说那天?”
叶风舒望着天上的云:“不然呢?”
徐行道:“我告诉你个诀窍吧。”
叶风舒阴阳怪气:“嗯?徐老师别推荐我看书啊,我一看书就眼珠子疼。”
徐行道:“想想导演喜欢什么,给他要的就行了。”
叶风舒本以为他要大发宏论,没曾想说的却是戏外的功夫:“哦?廖太保喜欢什么?”
徐行道:“廖导自己出过两本小说,他其实不太看得上网文,演员的情绪复杂点他更喜欢。”
叶风舒艰难的把上身直了起来:“我以为你多能揣摩角色呢,合着搁这儿哄导演?”
徐行苦笑:“廖导很有能力,如果他能喜欢,那么说明这样演就是好的,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