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废话中的废话。
徐行及时脱掉了着火的外套,但贴身的衬衣经了水火两难,现在已经成了网状,露在外面的皮肤鲜血淋漓,红黑交错。还好司机救命的车载灭火器是水基的,没有二次污染伤口。
徐行痛得不自觉地发抖。
“你拦我干嘛!我要弄死他!”叶风舒好容易清晰一点的视野又再血肉模糊起来,他觉得眼泪又要来了。
“我怕他身上有刀。”徐行吃力地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叶风舒这才觉得手疼。他匆匆撇了一眼,皮肤像被揭开的塑料薄膜,但不管怎么说,还勉强贴在手上。
这点痛算个屁。
他慌忙去摸手机,宽慰道:“别怕,我马上打120。”
徐行想要阻止。但他太疼了,抬不起手来,他急道:“司机已经报过警了!你别再去碰伤口了!”
叶风舒不知该说点什么,颠三倒四道:“没事,真的没事!120顶多10分钟就过来了,还有110119。你眼睛没事吧?你能动吗?等等,我让余闲下来,我们自己开车过去。”他咬紧了后牙,不知为何也跟着徐行抖了起来:“他跑不了的!一定能查出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我一定要亲手弄死他!”
徐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徐行没法把叶风舒的声音从雨声、警铃声、司机和安保慌乱的电话声里摘出来。
他想往身上看,但这么简单的动作,现在也万分困难。
他是个天塌不惊的人,至少他从不愿让别人分担他的凄惶。
尤其不愿意让叶风舒承担。
但现在他太害怕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软弱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知道不该问,他问:“叶哥,帮我看看,我伤到什么地方了?有没有……”
他再也问不下去了。
水流顺着他的发梢,淌过他的面颊,流向他的伤口,好像是止不住的眼泪。
叶风舒不知道这几小时自己是怎么过的。
现在他坐在保姆车的后座。方才一片混乱,他迷迷瞪瞪,好似遇到了鬼压床,只能被余闲牵着走。
余闲牵着他去急诊处理了伤口,助理替他送来了干衣服,警察也来医院问了几句话。警察让他先回去休息,但叶风舒一刻也停不下来,立马跟警察去派出所做了笔录,结束时费了会儿功夫,才找了根没受伤的手指按了手印。
天色像夜晚烧伤脱落的皮肤,已经变得灰白。
保姆车停在派出所外,和叶风舒本人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余闲问:“风舒,要不回家吧?”
这个家指叶风舒的父母家。
叶风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清创时,他惊诧发现自己的伤口没那么大,和感受到的疼痛不成正比,简直是亏了。
而徐行的伤比他要严重得多。
那么徐行现在该多疼?
叶风舒问:“徐老师在哪个医院?”
他俩上了同一辆120,到急诊后就分开了。
“徐老师去私立了。公立人太杂。”余闲小心回答:“他应该要住几天院。”
这个城市里,艺人常去的高端私立医院只有那么两家。叶风舒把视线抬了起来:“噢,天愈合还是整合?我们也过去吧。”
余闲疲倦地叹了口气:“现在是凌晨,哪家都不会让探视的。况且徐老师现在是真的需要休息。”相处这些年,他说不定比叶风舒的父母还懂该怎么顺毛撸,但今天他也在地库看到了徐行的伤势,实在没法再顺着叶风舒了:“不要去。你现在非要去,只能是给他添乱。”
但叶风舒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般反驳。
叶风舒扭头看着余闲。他的眼睛已经洗了又洗,但眼仁里还是血丝密布。
“我也没说要去探视吧。”他委屈地回答,几乎带着点哭腔:“我在车里等等也不行吗?”
第81章 抉心自食
在车上发呆的这几小时叶风舒度日如年。
体力和精力都已见了底,按理说他现在站着都能睡着。但疼痛像个警觉的卫兵,过几分钟就要在他耳边大喝一声。
手上着火时他只是觉得热,而非疼,甚至不妨碍他握拳揍人。但现在双手疼得连绵不绝,每一刻是不知疲倦的峰值。这双手就像两个胀得马上要炸裂的沉重气球,怎么放都不得劲。急诊开的那几片止痛药杯水车薪,吃了和没吃没什么区别。
如果只是手疼,他愿意比现在疼上十倍。
都说十指连心,但痛不过心上真划拉了口子。
车座上还扔着那个装着电纸书的纸袋。
遇袭时叶风舒不知自己何时把它丢在了哪儿,事后也没想起来。出现场的警察捡了回来,带到了派出所。
纸袋置身之外,完好无损。
几个小时前他看着这份礼物时觉得自己多贴心,现在就觉得自己多混蛋。
叶风舒满脑子都是自责。
这不是句空话,自责像一枚烧红的铁球,烧穿了他的颅脑,一路损毁着他,坠向身体的深处。
都是我的错。
他战栗着想。
如果不是我非要让他等等。
如果不是我自我感动去修电纸书。
如果不是我那么想见面。
如果不是我异想天开弄了安全屋。
一桩桩一件件,拆开来看,好像哪一件都没错,但通往刑场的路总是平平无奇的石子铺成的。
叶风舒向来事事都怪别人。但现在最该怪的罪魁祸首就像从现场溜走了一样,也从叶风舒的恨意里溜走了。恨那人没法让他觉得轻松,而是万分的空虚。
现在怪自己更有用,只有自己近在咫尺,能随时揪过来狠狠甩两个巴掌。
这是引虎驱狼之策,但叶风舒想不到还有别的办法。
余闲不住地在车里进进出出,车库信号不佳,有时他只得走去外面接电话。
两宫太后懿旨频传,最核心的任务只有一个,让他赶紧把叶风舒弄回家。但现在叶风舒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余闲不知道怎么把他撮成一堆,重捏回个人。
太阳照常升起,驶进车库的车越来越多。
叶风舒现在不困,更不饿。
余闲在附近替他买了碗粥,叶风舒看了会儿,没发怒反问“我现在怎么吃”,而是别扭地用掌沿托着一饮而尽了。
干了这碗中药般的粥,叶风舒觉得自己有资格提出条件了:“几点了?”
余闲看看手腕:“快一点了。”
“才一点?”叶风舒吃了一惊。这个时间着实尴尬,不知徐行是折腾了半宿刚睡下,还是也被折磨得一夜难眠。
那他现在能去看看徐行了吗?
他询问地看向余闲。
余闲看向他喝空的那个碗。他叹了口气:“我问问徐老师现在什么情况了吧。”继而他又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补充:“要是不行,今天就回去吧。”
叶风舒没反对。
电话拨通了,徐行让他们上去。
姜小满等在病房门口,她半夜匆匆赶来,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叶风舒巴不得姜小满能骂他两句,但姜小满只是温柔地提醒医生叫别待太久。
高端私立医院的病房和酒店套房没什么两样,没有刺鼻消毒水味和滴滴闪烁的仪器,甚至连点滴架上都是空的。
徐行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甚至看着情绪还不错。
“叶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手没事吧?”看清了叶风舒那双熬得血红的眼睛后,他的声音变得更诧异了:“你没回家吗?”
“手没事儿,医生就给开了点烫伤膏。”叶风舒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悬起的心放下了点,绕到徐行床边。看着徐行身上那张薄薄的布单,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能看看吗?”
徐行笑了:“看吧。”
叶风舒像捉蝴蝶般拎起布单一角。浓重药味扑面而来,但看纱布的覆盖面积,比他被焦虑无限放大的恐怖想象好了太多。
叶风舒连呼吸都变顺畅了。
徐行情绪还不错也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