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村里还是有些老人支持你爸爸的,觉得他在做好事。不管怎么说,也算给村里人提供了点就业岗位吧。”她的语气里有几分同情:“你爸爸还挺指望修好后变成个旅游景点的,说到时候让你回来宣传。”
寥寥数语,说得徐行头皮发麻。
“弄这么个丑东西叫做好事?那还不如把路修修。”叶风舒道,一路走来,他鞋上沾满了土。“别人家祖坟冒青烟,你们这祖坟成迪X尼了。你家祖宗在下面都要问问,还是国内吗?”
话一说完,他突然想起村支书也姓徐,尴尬道:“呃,我不是骂人的意思啊……”
但村支书并没生气,她道:“笑笑,我知道你现在收入高,但把钱花在这上面确实没什么意义。”
“对啊,徐行。”叶风舒接口:你看,连你们支书都这么说了。有这钱还不如自己买个房子,不用睡工作室了。”
徐行没回答。他走到叶风舒身边,也通过门缝往里看。
庭院里面更加荒诞。
干涸的水池旁是一圈仿造的十二兽首,但都画蛇添足了个直立起来的水泥人身。
他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祠堂有点像他父亲的人生。
越用力,越露怯。越追求冠冕堂皇,越是暴露他自己的本质。
他自己也可笑。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居然不敢正眼看这些兽头人身的怪物。
叶风舒凑了过来,他瞥了眼村支书,压低声音道:“徐行。你身上还带着烟吗?等会儿把你姐支走。咱们装丢了个烟头,把这儿烧了吧。”
徐行微微一笑,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可能不行。”他示意叶风舒往围墙上看:“有监控呢。”
叶风舒遗憾地“啧”了一声。
“但你说得对,接下来是该把路修修。”徐行转向村支书:“珏姐,我有个想法,过两天我和你详细谈谈,你看看能不能行。”
天气凉爽,空气新鲜,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市,留守的老人应该不会磕徐叶风舒。
以及开了两小时车过来,没理由就这么回去了。
辞别了村支书,他俩顺着村道漫无目地往下走。水泥村道到了尽头了,接着是石子路和田埂,最后人烟越来越远,脚下只剩小径。
徐行提议往回走,他俩的手机都快自动关机了。但叶风舒不同意。
他不想回村里,不想回县城,也不想回上海。
他不想此时此刻就这么过去。
小道逼仄,他俩只能一前一后前进。
徐行走在前面,拄着跟树棍开路,阳光在他的脊背上留下斑驳的叶影。
刚才徐行在给他介绍徐X摩、琼X、还有X庸其实是一家的亲戚。
谁问你了?他忿忿地想,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那么现在是说什么的时候?
但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太好了。
好得过了头,好得太健康,好得真像过了命的兄弟。
好得反而没有那股豁出去了的邪火。
为什么要聊徐X摩是X庸的表哥?
但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废话就滔滔不绝。
徐行难得地觉得懊悔。
也许今天刚见面的时候就该抱住他,但谁能料到叶风舒开了辆车过来。
在民宿里也有机会。
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但忍住了接下来的冲动。
那一刻更重要的事情是打消叶风舒的那些怪念头。
再然后的机会是现在。
但现在路还长。
现在他俩靠得如此之近,现在除了山鸟,在没有看着他们的眼睛。
如果他转过身,叶风舒自然就会撞进他怀里。
能这么办吗?
这件事情需要去思考怎么办吗?
就这么办吧?
那么什么时候停下来呢?这里?还是下一个拐弯,下一颗树?
徐行心乱如麻。
“徐行!”叶风舒在身后大叫他的名字。
徐行转过身,但叶风舒没撞过来。
叶风舒落在大概三步远的地方,脸色煞白。
“怎么了?”徐行往回走,但他刚一迈步,叶风舒就叫住他:“你,你小心点!”他声音直哆嗦:“有,有蛇。”
早知道就用这个吓唬他回头了。徐行想。但他的家乡真有毒蛇,徐行他用手里的树棍扫开覆盖着小道的杂草。
“你真看见了?”
但叶风舒哭丧着脸:“不光看见了。我,我好像被蛇咬了……”
一道黑棕花纹的影子撞了下徐行的木棍,接着飞快游向远处。徐行一愣,旋即想踩住蛇身,但人类的速度哪里够得上逃命的动物。
蛇没入草里,就像雨滴进了池塘,翕忽间消失了。
徐行有点慌了。
他丢下棍子,在叶风舒脚边单膝跪下。
“你真被咬到了?哪边疼?”
叶风舒的脚踝上真的有两个针刺一样的伤口,就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已经肿了起来。
“真有伤口吗?”叶风舒抖着声音问。
徐行没回答。
那就一定是有了。
叶风舒本来还心存侥幸,但现在希望一去,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低头看脚踝上的伤口。
一开始伤口只是像被马蜂扎了下,虽然疼,但尚且在成年人的承受范围内。但现在伤口像被沾了硫酸的锥子扎,让他想大喊大叫。
他抖着手挤了挤,伤口里蹿出来一股黑色液体。
叶风舒不敢动了。
毒素好像已经顺着小腿往上爬。
他指尖和嘴唇都开始发麻。
“小事。小时候我也被蛇咬过。”徐行解了鞋带,替他缚住小腿。他安慰道:“我们家乡这边蛇挺多的,医院一般都有血清,还有专门的蛇伤科。”
只是现在掉头回村子里不知要走多久,他俩的手机还都没电了。
蛇毒有什么症状?但叶风舒笃定地认为自己已经毒发了。
他汗出如浆,心跳如擂。呼吸像个越忙越挣不到钱的牛马,喘得越厉害,越不能把氧气吸进肺里。
叶风舒绝望了。
人生跑马灯没出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遗憾:“徐行,你,你帮我个忙。你帮我转告我妈,让她和我爸趁还能生再要一个吧。教育好点,别又养个专添堵的。还有余闲他们,告诉他遣散费按三倍给团队的人,我人都没了,之后就别说我坏话了。”
他越想越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哦,还有粉丝,就说是我对不起她们了。我还答应以后要开演唱会呢。可惜了,本来这一波能带她们飞的。”
徐行哭笑不得:“叶哥,胡说什么呢。”
叶风舒仰头看着上方的树影,想着自己怎么才能走得体面点:“多久会死人啊?一小时?20分钟?五步蛇是不是走五步就要走?”
徐行只得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蛇毒会不会让人大动肝火?狂怒涌上叶风舒的心头。
也许他真只剩下最后20分钟了,连这最后20分钟也要浪费在遗憾和打哑谜上?
他忿忿道:“什么你怎么办,你是我谁啊?你还得我安排?你回去藏好点吧,让粉丝知道我怎么死的,你也得死!”
徐行还在低头处理他的伤口:“等回了上海,我们在一起吧。”
叶风舒更气了,怪笑道:“谁答应你了?”
“你不用现在答应,但要拒绝也等回上海再拒绝。”
徐行一把抱住了他。
叶风舒一愣。他把额头抵在徐行肩上,现在他是真忍不住眼泪了:“徐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啊?”
但马上他就发现,这个动作并不算真正的拥抱,徐行只是想把他从地上搂起来。
徐行转过身,示意叶风舒趴在他背上,他的声音传来:“……怎么就迟来了?”
“那你怎么不留着明年给我上坟时说?同人不就爱这么写吗?更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