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舒后悔刚才的恶作剧了。他站了起来,心跳如鼓,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出可以做点什么:“卧槽!不会是今天吧?对不起啊徐行,用粉底液能遮住,待会儿我帮你弄。”
“没事儿,还得几天,他还在HK呢。”
但徐行似乎没那么开心,他看着激动得团团转的叶风舒,忽而发问:“叶哥……我要去吗?”
叶风舒愣了:“你疯了吧?还能不去吗?林庭荫啊!你就是去和他吃个饭都够吹了!”
徐行垂眼看着手机,他苦笑:“是。”
叶风舒不能置信,他在徐行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怂了?”
以他对徐行的了解,哪怕躺在ICU里,徐行拖着一身的管子也要去进这个组。
他没料到徐行回答:“嗯,有点。”
徐行捏着手机。
上次紧张得心虚气短、满手冒汗,还是两年前。
《回南天》的导演雷渊让他去新片试镜。
那是资方筹划多年的大制作,对导演千挑万选,最后花落在雷渊身上。
彼时徐行声名狼藉,会找他的只有粗制滥造,千篇一律的网剧,这是雪中送炭的良机。
徐行去了试镜,但此事没有了下文。
此后不久,一个慈善晚宴上他又遇见了雷渊。
徐行他端着酒杯过去。雷渊不仅是伯乐,更像老师。所有人都能误会他,但唯独雷渊不应该。
雷渊并不想喝他的这杯酒,他示意徐行跟他离开人头攒动的内场。
“啸吟,不好意思啊,这个角色你现在不大合适。”
“雷导,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去敬酒前,徐行在同桌人诧异的目光里灌了自己好几杯,现在孤注一掷,顾不上客套了。
他并不害怕雷渊会给出的答案。
资方不同意。女演员不想和他演对手戏。某个大佬打了招呼。
他受够了,他也受得了。
雷渊被问得不自在起来,他拉了拉不大舒服的领带:“不是顾忌,啸吟,我要是有什么顾虑,也不会叫你来试镜了。”
“那为什么呢?雷导,我不在乎片酬,我可以不要片酬。要是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配合,您只管提。”
“啸吟,不是因为这些。”
徐行急道:“……雷导,我不用演主角。您看男三那个角色行吗?那个角色我也很喜欢。或者您看……”
雷渊打断:“别的角色也不行。”他素来直来直往,现在依旧得实话实说:“你自己看了你试镜的片段吗?啸吟,你之前演的那些剧……把你消耗得太厉害了,你得好好想想规划了。”
不是这样的!
徐行想反驳。
他竭力回忆那天的试镜。
脑海里只有一团焦灼的荆棘。他不记得台词,不记得剧情,不记得揣摩。他只记得从踏入房间的那刻起,他只在想同一件事情。
我得演好。
我得演好。
我得演好。
表演没结束雷渊就叫了停,他想再试一次,但雷渊说不用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为什么被拒绝了。但为什么现在他会端着一杯酒,让他的恩人这样为难?
徐行听见恬不知耻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冒出来:“雷导,我试镜那天没有发挥好。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什么角色都行,真的,真的,我只是想演戏。”
雷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吧,会有机会的。你现在得定定心。”他看了看徐行手里的酒杯,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别喝了,早点回去休息。”
以后?我是不是以后再没办法演好戏了?
徐行问。
他不知是不是问了出声。
但雷渊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转身离开了。
怎么可能?
他什么都能失去。但怎么能够失去这个。这是他唯一的倚靠,唯一的骄傲,唯一的快乐。
徐行的手在发抖,他胡乱把酒杯放在栏杆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试镜时失误了。我能复盘,我能改正,人人都夸我有天才,我知道我有天才,就算被踩进泥泞,我也不会失去这个。
雷导说的对,他该回去了,他要回去再看看试镜的片段。
他太急着离开,而内场的灯光太暗,方才到角落来时心情太忐忑。
徐行没发现这里有两级上行台阶。他踢了上去,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的水池。
他忙抓住栏杆,但又撞到了放在上面的酒杯。
酒液飞溅,杯子摔得粉碎,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
一连串的意外就像喜剧片的动作设计。
徐行半蹲下来才稳住身体。
他定定望着地上的杯子碎片。
刚才脑海里只有震耳欲聋的罐头笑声,他甚至没有听见玻璃是怎么破碎的。
这算不算场好戏?他木楞地想,如果需要表演这段,他还能演得出来吗?
这段失态最后变成了鬼畜素材。却反倒是整桩事情里最好接受的一环。
徐行看着叶风舒的眼睛,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72章 处之绰然
叶风舒等了又等,但徐行只是盯着他的脸看。
他不解:“有啥好怂的啊?怕选不上?”
徐行道:“怕演不好。”
叶风舒像听了个笑话:“谁演不好?你?说什么梦话呢?徐行,连你都演不好,这圈子九成九的人都该拎包滚蛋了。”他自己就是要第一个带头走的。
折腾了一夜,腰酸腿疼,叶风舒索性在地板上盘腿坐下:“你之前还教训我说观众不瞎呢。《剑赴长桥》能这么爆,除了咱们卖得好,演得肯定也挺好吧?”
徐行看着叶风舒从浴袍中间露出的胸腹和两条光溜溜的长腿。他不由想笑,现在这局面,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在卖了。
叶风舒双臂向后撑,浴袍间的那条缝隙漏得更大了。他知道徐行在看什么,但昨晚什么没看过:“行吧,先不论演得好不好,只要我看你演得挺开心的。”
昨天徐行和叶风舒一起看大结局不是心血来潮。他尽量抽出时间,跟着平台的进度,和观众一起看了一遍《剑赴长桥》。
这剧当然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徐行能问心无愧地回答:“是,很开心。”
才进组时他的确焦虑。但叶风舒这家伙是一切努力行为的天然减速带。被他一打岔,徐行反倒有点想开了。
行吧,《剑赴长桥》或许真就是他的最后一部戏。但正因为如此,反倒无需顾虑和害怕了。死囚上绞刑架前的每一秒都漫长而幸福。徐行在剧组的每一天也是如此。
若论这世上谁最享受越清臣这个角色,或许只有尹鸿仪和他。
电视剧和电影不同。
但观众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他演了出和《回南天》一样的好戏。
见徐行若有所思,叶风舒得意起来。万没料到还有他给徐行辅导的一天。
“哪,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你就只管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去演吧。实在不成又能说明什么?能叫你去试镜就够牛逼了,你说林庭荫怎么不找我去试镜啊,我现在数据热度哪样不比你强?”
他生怕对方再犹豫,上身弹了起来,凑近徐行,两手按在他的膝盖上:“那就这么定了。”
徐行啼笑皆非,怎么就定了?
“你定了,我也定了。”他听见叶风舒快刀斩乱麻:“就这样吧。你去试镜,我去接《失声》那个男二,我今天就去回话。”
林庭荫是典型的华侨后裔。
曾祖在清末时为躲避战乱,孤身逃难至南洋。此后百年风霜,五世漂泊,这个家族辗转大半个地球,在林庭荫少年时代,他的父母终于定居在了北美。
人到中年后,林庭荫开始筹划拍一部家族史和华侨史。这部电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主角,总共要讲四代人的故事。
徐行试镜的角色原型是林庭荫的曾祖父。他少年时和妻子背井离乡到了南洋,省吃俭用开起一爿理发店。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但相濡以沫的妻子突发急病过世,此后他独自抚养幼子长大,直到中年才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