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朝生:“不然。”
这倒是奚临没想到的,原来做族长也还是要自己做饭吃的。他忍不住环顾了圈兰朝生的吊脚楼,院子和屋子都打理的很干净,不过也再没其他人,也没见过兰朝生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不在了。
奚临问他:“你三十二了?”
兰朝生专心吃饭,不理他。
“那你怎么没结婚。”奚临相当好奇,“还是你们这些当族长的都不能结婚?”
兰朝生:“我已经结婚了。”
奚临:“谁?”
兰朝生:“你。”
奚临:“……”
这饭吃不下去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好吗。”奚临忍了,“只是名义。”
兰朝生头也不抬,“名义也是结了。”
奚临强忍着把饭扣他脸上的冲动,“那我来之前呢?你怎么没跟其他人结婚。”
可能是所有的国人在饭桌上都逃不过“谈婚论嫁”这个话题,奚临也没想到自己年仅二十居然就开始催别人的婚,一时间自己都恍惚了下。倒不是别的,如果换个别人奚临就不好奇结不结婚的事了,不过他们苗寨的生活方式这么传统,三十二还没结婚好像就有点奇怪了。兰朝生沉默片刻,说:“我早知道你会来。”
奚临:“……”
这饭真吃不下去了。
这话听起来真是毛骨悚然,从兰朝生这样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来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奚临恶心半天,锲而不舍地再问他:“那一年后我走了呢,你跟谁结婚?”
兰朝生很慢地说:“不结。”
“为啥。”奚临说,“你不是族长吗,你们家的土地不用生后代继承吗,地主。”
兰朝生说:“兰氏主宗氏是只有我一个,但也还有别的旁支。”
奚临:“你是有什么……隐疾?”
“……”兰朝生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奚临:“真有啊?”
兰朝生:“闭嘴。”
饭后奚临帮忙洗碗,兰朝生又要出门去。奚临是不怎么关心他去哪的,但看兰朝生出了院子,就好像看家里唯一一条听得懂人话的狗离家,没忍住问他:“你又去哪?”
兰朝生可能是没想到奚临会问这么一句,回头看他一眼,“族里有事。”
奚临:“几点回来?”
“……六点前。”
奚临没话好说,挥挥手叫他快滚。兰朝生站在院子前看他,转身下了石台阶。奚临唉声叹气地抬起头——天上,天上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又没有星星。
他实在是呆不住,又出了门,这次还顺走了兰朝生的竹篓,势必要一雪前耻捡几个能吃的蘑菇。
他这回换了个方向,苗寨很大,这座山头间连着的是一片聚居地,不晓得其他几座山头里还有没有人住。奚临溜达到一片稻田,田埂前坐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头上扣着斗笠,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冲他笑。
奚临朝她挥挥手,那姑娘也挥挥手回。两个人自知语言不通,彼此都没开口,对视着笑着擦肩而过。奚临接着往前走了会,忽然听身后有人用苗语大吼了一句。
苗语他是听不懂的,但能听懂这句是在叫他。奚临转身,见自己身后站了个精壮的小伙子,怒气冲冲瞪着他,用苗语对他大吼大叫着什么。
第9章 逃命
奚临灌了一耳朵鸟语,十分找不着北,茫然问:“什么?”
“你别往那走!”小伙子用苗语喊,“那边有两头牛发疯了!正到处撞人呢!”
这小伙子多半是天生嗓门大,又长得一脸凶相,好好的两句劝说讲得和要打架一样,面红耳赤,凶神恶煞。奚临果然是误会了,从他这两句话里品出点“你找死”的敌意来,不知道自己好好走着路怎么就惹了他不快,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听不懂。”
“牛!”小伙子可能是发现了他听不懂,双手比着牛角往他身上撞,“牛!撞人呢!”
嗓门大,力气也足,奚临叫他狠狠顶了下腰,火气蹭蹭就上来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少动手动脚。”
小伙子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睛瞪大了,“你推我做啥嘛!”
“我怎么着你了?”奚临误以为他是来找事的,冷着脸说:“我认识你吗?”
“有牛嘛!疯牛撞人呢!”
“你是不是骂我?”
“牛撞人!没命的!”
“我到底怎么着你了?”
两个人鸡同鸭讲,半个字也对不上。旁边那红衣裳的姑娘急匆匆过来劝架,拉着那小伙子对他说什么。奚临看那小伙子瞪着他不动了,懒得搭理他,冷冷瞥他一眼,扭头走了。小伙子目瞪口呆看他走远,对着那姑娘说:“他干啥去?”
姑娘说:“他听不懂嘛!”
小伙子其实是个好人。
小伙子只是有点兽面人心。
可惜奚临听不懂。
凶神恶煞的小伙子茫然无措地挠挠头,不说话了。片刻后,忽听一阵狂奔声,奚临飞奔着从路那头冲过来,两条腿倒腾得只见幻影。他身后跟着两头狂叫的牛,以及一群大呼小叫跟在后头试图套住牛的苗人。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跑过去,扬起尘土飞扬。小伙子举着锄头从田里直起腰,目送他们跑近了再远去,“……我就说有牛嘛。”
那头奚临几乎要把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想遍了。
不然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两头疯牛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牛蹄声跟催命一样时近时远。奚临疯狂往前冲,人不到绝境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潜力,真到逃命时那真是拳打非洲豹脚踢博尔特,天上地下无一能匹敌。要他说长跑赛场后头就该放一头牛,至少还能把目前的人类极限拔高两个档次。
身后那群苗人大喊着他听不懂的话,奚临甚至不敢喊,怕喊了腿就卸劲了,只想着要是今天真被牛角撞死那他真的做鬼都不会放过兰朝生。当然他也不是胡跑,没敢往寨子里去,怕把牛引过去撞着老人小孩,只能一边往山路上跑一边找着合适的树,得高,得够粗,不然被牛角一顶那就完蛋——也真是难为他跑成这个狗样还有足够的脑容量琢磨这些。
狂奔半天终于找着个合适的,实不相瞒奚临已经快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了,一刹那简直是要泪流满面,提前两步鼓足劲,千钧一发爬了上去。那两头牛紧随其后,牛角砰得撞上去,离奚临的脚只有两厘米不到。
跟着的汉子们这才姗姗来迟,两头疯牛撞了会树干,见有人来又要去撞他们。这些汉子从小跟水牛打交道,熟练地将它们围住,大喊着要重新将绳子套上。奚临已经不关心他们是怎么制服疯牛的了,他只觉得自己命要跑没了,实在没力气,往后瘫在了树干上。
“起来!”底下有苗人冲他喊,“跑得厉害不能躺!心脏不行的!”
奚临喘着气,听有个人用汉语对他说:“下来吧。”
奚临跑得脑供血不足,下意识就随听着指令坐了起来。他扶着树干,正试图让软掉的腿回来点劲,又突然反应过来,哪来的汉语?
他往下一看,兰朝生正站在树下面,抬着头看他。
两头疯牛已经被那群汉子引到了一旁洼地,更方便他们套上绳子。奚临颤抖着抓住了树干,一股脑把被留在这被牛追等等一系列怨气全发在了兰朝生身上,喘着气骂他:“王……八……蛋……”
兰朝生面色不变,对他伸了手,“下来。”
“腿软。”奚临咬牙切齿,“下不来。”
“松手就行,我接着你。”
奚临理都没理他,攒够了力气自己爬下来了。兰朝生也不强求,站在下头看着,垂在身旁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防着他突然掉下来。奚临稳稳落了地,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两头被制服住的牛,“它们为什么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