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到病床前, 认真观察着席追的脸色和状态,“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想不想吐?或者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闻潮声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见席追没有回答,他又急得想要找人,“你等一下, 我去给你喊护士!”
“闻潮声——”
席追迅速起身,用力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别走!”
“……”
闻潮声垂眸,隐隐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 “席追?”
“我没事,也不难受。”席追根本不在意这点头疼和晕眩,只是再度要求,“你别先走,陪我待会儿。”
陷入昏睡的这段时间,他又梦到了六年前刚出事重伤、被通知分手的情景, 哪怕现在已经醒来、回到了现实, 但内心的恐慌还是挥之不去。
席追生怕闻潮声一离开,就又会用一条微信随便打发了他,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
闻潮声听话地止住了步伐,“好, 我不走。”
他瞥见对方略显有些干燥的唇,“你渴吗?我给你倒点温水?”
席追得到了他的保证,松开了手,“嗯。”
闻潮声迅速倒了一点儿温水,“给。”
席追忍住眩晕的那点不适感,目光紧锁着眼前人不放,“现在几点了?其他人呢?”
“不到十一点。”
闻潮声将水杯递了过去,简单说明情况,“傍晚那会儿今兆来看过你了,茴姐和小朝他们刚刚才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会再过来。”
席追喝了半杯温水,明知故问,“你呢?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闻潮声停顿了一两秒,给出的理由很官方,“剧组出现这种意外,你又一直昏睡不醒,身为导演,我有义务留下来照顾你。”
席追反问,“俞演呢?是不是也受伤了?闻导这么负责任,怎么不去照顾他?”
“……”
闻潮声无言以对。
他很想说,俞演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缓过神来并且已经清醒了。
虽然俞演的手被划伤,但还能活蹦乱跳,反倒是年长了几岁的席追看上去情况比较严重,一直昏睡着,还怎么喊都喊不醒。
席追见到这习以为常的沉默,干脆主动询问,“闻潮声,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吗?”
“你今晚选择留在医院,仅仅只是因为导演这层身份和责任?还是因为你本人在意我、你在担心我?”
闻潮声对上席追漆黑却不冷漠的眼色,那些无处宣泄的恐慌像是骤然找到了出口。
他喉结微滚,再出口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我担心你。”
壁画掉落的刹那,闻潮声覆上了一种“噩梦重演”的恐慌感,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冒出那些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
他怕席追再度重伤急救,也怕席追成为另外一个常鸣。
从出事起到刚刚,应激反应所产生的心悸、窒息、耳鸣在闻潮声的体内轮番轰炸。所幸傍晚那会儿有简今兆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他濒临崩溃的状态才缓和了一点儿。
“席追,我担心你。”
闻潮声很轻地重复了一句,以往藏得极深的真心在事发后重新袒露,“……我怕你出事。”
其实医生在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已然确认席追没有大碍,只是需要睡眠休整。
医院里有值班护士,会在席追转醒后的第一时间电话通知。
即便如此,闻潮声还是执意守在了病床前。
六年前,席追重伤住院,他已经错过了陪伴。六年后,他想要守着席追、第一时间看着对方醒来。
“……”
席追紧锁的眉头骤然缓和,内心的不安也因为这声坦诚而消除。
他瞧出闻潮声脸上止不住的疲惫,主动拢住对方的手往病床上一拉,“过来。”
闻潮声栽在床上,差点没能稳住重心往他怀里摔,“你做、做什么?”
席追抓着他不放,“我没事,你别熬夜守着了,躺上来睡觉。”
闻潮声拒绝,“不行,你才是病患,要好好休息,我在旁边坐着就可以。”
“你……”
席追欲言又止。
强势的话到嘴边,再出口时却换了一种更服软的口吻,“我头还晕着,是需要接着休息,闻潮声,我想你陪我睡一会儿,可以吗?”
果不其然,这一招奏了效。
闻潮声纠结着,不太确定地问,“万一巡房护士进来了,怎么办?”
席追笑他,“我们只是正常睡觉休息,又不做其他的,你在怕什么?”
“……”
席追装晕催促,“快点,我真的不舒服。”
闻潮声眉眼间的犹豫散去,闷声答应了,“那我脱一下外套。”
一来,是他始终做不到去拒绝席追的请求。
二来,是他实在太累了、也太怕了,他需要席追的气息和拥抱来感受安稳。
席追这才松开手上的禁锢,还给他腾了一点儿位置,“好。”
闻潮声脱了外套和鞋子,有些不自然地躺在了床上,他的余光瞥见了近在咫尺的席追,内心的歉意卷土重来,忍不住侧身说,“席追对不起。”
席追一秒领悟了他道歉的意图,露出略显严肃的神色,“闻潮声,你听好了——”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不可控、不可预知,今天这事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剧组上百号人,每天都会出现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意外情况,你是导演,但不代表你要背负所有的意外责任。”
“没有人会怪你,你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松绑’,别让自己活得太累了,好吗?”
“……”
闻潮声眼眶隐隐有些发酸。
他怕席追看出端倪,不得不合上眼睛。
席追凑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低声哄道,“我真的没事,再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安心睡吧。”
“嗯。”
闻潮声从喉间溢出一声很轻的应答,没再继续任何话题。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交错回荡。
席追下午昏睡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其实很清醒,也睡不着觉。他静静注视着已然合眼休息的闻潮声,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六年前——
那次的重伤差点要了席追半条命,除了腹部最严重的致命伤,他的肋骨也骨折了,只能养在医院。
住院期间,他不止一次尝试联系闻潮声,但对方国内的手机号码一直无人接通,微信的好友申请也无人理会。
闻潮声本人联系不上,席追就将电话打给了认识的共友们,从林可漾到孙选再到廖奇,得到的答案近乎一致:
闻潮声待在海外不回来了,原本筹备得差不多的工作室也跟着停摆。
好友之一的林可漾追问过为什么,闻潮声也只简略回答“私事”,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无奈之下,席追又找到了《云端》剧组的副导演,但面对他的询问和打听,对方只说:
电影肯定是顺利拍完了的,但杀青之后,闻导没和我们一起回来,他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直到那时,席追才无比深刻地意识到——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只要闻潮声想刻意断了联系,就可以立刻消失在他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