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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既安意识到不对劲大概是在十二个小时之后。
也许是这段时间沈灵珺不反抗甚至偶尔主动的表现让他不由放松了警惕,又或者是因为他只要一回学校就会逃避回复他的信息也成了一种习惯,在手机定位停留在苍州并且许久没有移动过时,梁既安心头突然划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电话无人接听,连着拨打几次过后就是对方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梁既安握着仍旧停留在通话界面的手机,推开了沈灵珺卧房的门。
房间里物品摆放整齐,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少,梁既安扫视一圈后直接大步跨到床头柜前,上面原本摆放着的相框消失不见,再往下,他拉开柜子的最后一层,里面的东西少了一半。
这段时间他断断续续送给沈灵珺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包括当初喝醉了也护得好好的那枚胸针,仍旧被精致的礼盒包裹着放在原位。
沈灵珺只带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来到梁家时带了什么,离开时就也带走什么,好像当真狠心到要和梁既安恩断义绝一般。
梁既安蹲在原地愣了一瞬。
沈灵珺放弃了现在稳定优越的生活,也丢下了刚刚开始的学业,同时毫不犹豫地抛下了他当初那么珍惜的亲人。
手机自动息屏,梁既安手撑在膝盖上缓慢起身,他在沈灵珺身上留了不止一个定位器,但目前来看,应该已经被扔得七七八八了。
说要去苍州恐怕也只是个幌子,留给他中转的时间只有六个小时,沈灵珺用的应该是之前那个更旧的手机,他短期之内不会回家,为了躲他,应该也会选择更小的乡镇。
梁既安一边走一边拨通了今天的第十三通电话,颀长的身影从没有开灯的房间缓步迈向灯火通明的客厅,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好像沈灵珺的离开并没有给他造成半分影响。
通话另一头的人办事效率也很快,“车票信息和住宿信息都可以查,最近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从苍州到了青池最后又转道去了木山,再往下就暂时没有了,应该是乘坐的私人交通。”
“梁先生。”那边的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查到了具体位置的话,我们要去把人带回来吗?”
梁既安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很久之后他轻轻笑了一声道:“不用。”
“先确保他的安全,不要吓到他。”他将烟摁灭,“我会先去木山,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何文看着梁既安没有间隙地点燃第二支烟,这段时间家里的异样他当然感觉得到,但是他无从劝起,可是现在看着梁既安,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先生。”
“您在跟小少爷生气吗?”何文惴惴不安地看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混乱,“小少爷他可能只是有点害怕,他毕竟还太小了,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也许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了,而且他临走时不是也说了吗……只是去完成学校的作业……”
梁既安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没有在生气。”
何文看着他的神色,所有劝阻的话一瞬间如鲠在喉,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沈灵珺的离开,梁既安的情感锚点也跟着一起消失,那些正常人在此刻应该存在的生气,后悔,愤怒或者崩溃在他身上都不存在,更别提让他去理智地反思自己的过错。
倘若梁既安还有一丝同理心的话,他应该意识到是他过度的逼迫才导致了沈灵珺不得已的离开,毕竟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克服伦理这层心理障碍,毫不犹豫地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一起。
梁既安掐灭烟,烟草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慰藉,反而只让他觉得无聊,他看着何文道:“喜欢他是一件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何叔,你在梁家已经工作二十多年了。”梁既安道:“你从来都不会越过自己的身份来做事情,但是现在你会因为担心他而替他说话。”
“你甚至没有跟他朝夕相处,都忍不住喜欢他心疼他,我也难于免俗罢了。”
何文不再多说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梁既安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找到沈灵珺之后会做什么,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这两个人如果说一定有什么地方相似,恐怕就只剩下固执这一点。
但沈灵珺对着的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啵啵!
第58章
沈灵珺短暂地在一个小村庄里落脚。
这里交通很不方便,有些地方连信号都不太好,沈灵珺找不到旅馆,给了些钱在一个奶奶家里住了几天。
但其实他住得很不习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在梁家那段时间被养得太好,现在突然到了这里吃住都不习惯,更别提他还成日提心吊胆。
为了保险起见,他的这些计划连潘思云都没告诉,在路上奔波的那几天还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现在整日清闲,他就难免想起学校的事情。
想发信息问问潘思云,有没有人找他,最近上课的时候签到又怎么办,万一平时分被扣光期末挂科又要怎么办。
沈灵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如果真的再也不回去,就要拿着个半道的高中文凭出去找工作,而且他还笨笨的,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很好的工作,稍微有点技术含量需求的老板都不会要他。
他仰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发呆,天空蓝得像油画,和奶奶熟悉一点之后,他会帮忙放羊,虽然他有给钱,但什么都不做又过意不去,好在这些小羊都很乖不会乱跑,有两只特别亲人的还会围在他身边一直蹭他,就是偶尔会制造一点珍珠小料。
沈灵珺随手抓过一只干净点的抱在怀里,小羊身上带着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毛发被太阳晒开的融融暖意,温柔地包裹住他,沈灵珺歪着脑袋,有时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他找不到。
更多时候,他想起的还是梁既安。
他不理解梁既安的想法,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分明是错误的感情,他甚至是恨梁既安的,恨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当自己的哥哥,恨他要亲手把他唯一的亲人从自己身边带走,恨他对自己那么好,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忍不住想他。
远处的小木屋响起了敲木桶的声音,奶奶示意他可以将羊群领回羊圈,沈灵珺清点了一下小羊的数量,将它们一个不差地带回家。
奶奶很喜欢他,虽然他上次帮忙洗碗还差点摔了个盘子,但这并不妨碍她用慈祥的目光安慰他说没关系,聊天的时候,奶奶用方言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个村落并没有被开发成什么旅游胜地,年轻人都在往外跑,更别说会有游客过来玩。
沈灵珺只说是跟家里人有矛盾。
奶奶看了他一会儿,但目光却分明在看更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怀念着过去,许久之后才用蹩脚的方言笑着道:“我不会劝你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要走的路,所遇到的事情,也都不一样。”
“在你看来重要,那就是重要的。”她捧着手里的热茶道:“吃了多少饭,到底有没有吃饱,除了自己,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沈灵珺好像想通一点,但他又无可避免地惧怕,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地抱着茶杯,热气熏得他眼眶发酸,他还记得刚到梁家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想着,以后不会再一个人住。
他眨了眨眼睛将水汽散掉,朝奶奶微微地笑了一下,而后一只温暖而瘦弱的手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老人的目光充满了悲悯的包容和关怀,“或许你不久之后就打算离开,但是一直在路上走,是很累的。”
沈灵珺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没有丝毫睡意,最终半坐起身推开小窗,漫天繁星落在深沉的夜幕之中,天空低垂像是要与大地相触,沈灵珺呆呆地看了半晌,白天奶奶跟他说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他裹着被子抱膝团成一团,想,他不愿意一直在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