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下意识想说那个破班没什么好上的,他睡到中午过去也没人在意,但这段时间一直碰壁,也知道祝文君今天也不会答应自己,只好悻悻地咽了下去:“那我……走了。”
来这儿了快半个月,他和祝文君聊A大最近新建的图书馆毕业时食堂的新菜色,聊同学们各奔东西现在去了哪儿,聊温老师在带什么课题组……
但也仅限于这些。
祝文君依旧没说过任何和自己过往有关的事,以前过的好不好、最近住在哪儿,都像是秘密,每次一提起,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季晏出了酒吧大门,垂头丧气地走往停车的方向。
夜色深重,各家酒吧的招牌闪动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音乐鼓噪,凌晨的点依旧热闹喧哗。
街道对面,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车辆。
“商先生,季小少爷离开了。”
前排的司机低声道。
一派沉寂中,商聿坐在后座,深邃立体的五官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神色看不真切。
悬浮桌板上散乱着一堆照片。
都是同一个人不同角度的偷拍照,酒吧背景,霓虹光影闪动,人群影影绰绰,无声热闹。
位于焦距的中心,祝文君身着黑白制服,身形清瘦修长,佼好的面容似柔笔水墨描绘,言笑晏晏。
那双明澄如水的眼眸,正专注地注视着另一个人。
那另一个人,正是刚刚出夜航星大门的季家小少爷,季晏。
“走吧。”
商聿抬起视线,神色淡淡:“去夜航星的后巷。”
夜航星的吧台关闭了下单系统。
祝文君收拾整理完台面,回换衣间把制服换成自己的衣服,从储物柜拿了自己的东西,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文君哥,一起走啊!”
这半个月晚上值班的是红毛同事,也换好了衣服,从走廊上追了过来。
他熟练地勾上祝文君的肩头,笑嘻嘻打趣:“文君哥,要不要打赌,季总每天晚上都来夜航星报到,不喝酒,光点你的单请别人喝,绝对是喜欢你。”
“真的不是。”祝文君无奈道,“他只是想照顾我的生意。 ”
季晏家里管教严格,不允许喝酒,他就主动点单请别的客人喝,搞得附近的客人都知道夜航星出了一位散财童子,纷纷慕名前来。
祝文君劝过好几次,但季晏根本不听,胡搅蛮缠:“我就是钱多,就是喜欢请客,你别管。”
红毛同事的手臂大大咧咧地搭着祝文君的肩头,一同出了门,哈哈大笑:“信季总不喜欢你,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给我打钱呢!连我这个钢管直的清纯男大都能看出来——”
他的话语忽地止住,愕然瞪着前方。
后巷口悄无声息出现一辆黑色车辆,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亮银色的车标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车后座的窗户缓缓降下,英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古巴领衬衫,视线平静望来,喊了声:“文君。”
“埃德森?”祝文君有些惊讶。
商聿嗯了一声,视线轻飘飘掠过搭在祝文君肩头的那条手臂。
来自生物本能的危险预警骤然拉响,红毛同事的背后瞬间涌上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人反射性站直,将手臂也放下。
“是我朋友来接我了。”祝文君转头对红毛同事笑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红毛同事像是没回过神,磕巴道:“啊、好,明天见。”
祝文君加快了步伐,上了车,笑着道:“你最近忙完了吗?今天晚上吃饭,啾啾还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她捏了黏土花束,想送给你。”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见面,商聿和祝文君说起过,自己父亲在这边有几家公司,最近出了点事,需要他去别的城市处理。
但两人基本每天都有聊天,祝文君每天都给商聿转发啾啾在幼儿园的视频,商聿会每个都看,认真地给与回复。
看啾啾在幼儿园的活动室喜欢捏彩色黏土,还特意让人买了一大盒送到家里来。
商聿颔首:“忙完了。”
又默然升起车窗,隔绝外界的窥视,问:“是什么样的花束?”
祝文君的眉眼似月亮一弯,拿出手机:“我拍了照,给你看看。”
车厢后座宽敞舒适,和前排隔着挡板,保证隐私性,空气里浮动着淡雅的橙花香薰——是司机问过祝文君的意见,由祝文君选择的香型。
亮澄澄的顶灯照亮车内的一切景象,叫人不自知地感到放松。
祝文君很快在手机相册里找到了照片,身形主动倾斜靠近,将屏幕递在商聿的眼皮底下。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是周末的时候,啾啾和我在禾禾花店一起捏的。左边的兔子和蜜蜂是我捏的,右边的花束和水果篮都是揪揪捏的,颜色也是她自己搭的,好看吧?何姨也夸啾啾捏的粘土特别有立体感……”
清润的嗓音在车内流淌。
商聿半句没听进去,眸光晦暗眸光闪动,幽幽定格在祝文君的脸上。
两人的距离太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细节,祝文君黑色的睫羽自然垂落,纤长浓密,仿若薄薄的蝶翼在春日的微风中轻盈地颤动。
“她把粉色的花束送给了何姨,想把这个蓝色的花束送给你,你——”
祝文君仰了脸,神色间带着轻快笑意,直直撞进了商聿低头望着自己的眼底。
那双蓝灰色的眼瞳似无机质的玻璃珠,清晰地倒映着他的模样,好似带着奇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亮光。
祝文君的大脑空白了瞬,惯性而机械地吐出语句的末尾:“……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商聿微微笑着,“喜欢到,想现在就得到。”
祝文君忽然惊觉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商聿被衬衫包裹的躯体传递来的炽热体温,和沉稳的木质香水气息。
他的耳尖无端有些发热,窘迫地往后退了退:“……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要是知道的话,就把啾啾送你的小花带给你了。”
“没关系。”商聿温和道,“正好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再见到你和啾啾。”
祝文君认真道:“不用理由,只要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啾啾很欢迎你和她一起玩。”
“那你呢?”商聿望着他,声线柔和,“文君也欢迎我随时过来吗?”
“我……当然。”
不知怎的,祝文君感觉到了几分怪异,又若无其事地按捺下去,笑着道:“啾啾喜欢你,我当然也欢迎你随时过来。”
他转了话题:“你住的地方远吗?送了我再回去,会不会很晚了?”
商聿道:“顺路,不远。太久没见,想第一时间看看你和啾啾。”
又彬彬有礼道:“过来才发现自己思虑不周,啾啾应该早就睡了,我还是下次再来拜访吧。”
祝文君笑着道:“那我明天早上就告诉啾啾你回来了,她肯定会很开心。”
商聿道:“啾啾在新幼儿园开心吗?”
祝文君点头:“开心啊,每天都很开心。”
商聿又问:“那文君你呢,开心吗?”
“当然。”祝文君毫不犹豫道,“啾啾开心,我就开心。”
商聿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我问的是文君,不是文君爹地。”
祝文君蓦然一怔,又听商聿问他:“文君,半个月过去,你考虑好了吗?”
这段时间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再次被提起,车厢仿若陷入了一种凝滞的寂静中。
祝文君胸腔里的心脏震颤一瞬,原本自然垂落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
“你如果说的是回学校复学。”
祝文君别开视线:“我有考虑过,但是A大规定了休学的最长期限是两年,埃德森,我的申请已经超过这个时间了。”
商聿轻描淡写:“不用考虑规定,只用考虑想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