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该这么说,对不起……你不欠我的。”
庄逍遥的视线从充满诱惑力的水面移开,落到林衍脸上,烟花下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温柔缱绻,和谁都不一样。
“你现在,头还疼吗?”
“不疼了。”
“已经适应了吗?”
“是。”
庄逍遥又看向那只被冻红的手,揪着他衣角的手指弯曲,手背上青筋凸起。
“逍遥,你和我说实话……”巨大的烟花声中,林衍的声音轻到,仿佛不想让对方听见,“遥遥……还在,对吗?”
不在了。
死心吧。
别等了。
庄逍遥呼出一口白气,“对。”
林衍立刻收回手,抓着庄扶摇的肩膀晃了晃,认真地说:“遥遥还在呢,扶摇小姐,你听到了吗?”
庄扶摇的回应是打了个酒嗝,往林衍怀里钻。
“扶摇小姐喝多了……”林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摘下眼镜,从衣兜里抓出两张半干的湿巾,抹了把脸。
“回去敷个面膜,不然容易变成大红脸。”庄逍遥脑海里出现无脸鬼缩在沙发上的画面,不自觉笑了。
“谢谢逍遥总提醒。”林衍戴上眼镜,将庄扶摇扶正,“外面风大,你快带扶摇小姐回去吧。”
“好。”庄逍遥弯腰将庄扶摇横抱起来,没有走,又看了林衍几秒钟,才说:“查二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开车来的……你走吧。”林衍还是仰着头,只是不再看他,“我想看一会儿烟花。”
“那我也看一会儿。”庄逍遥的目光仍停留在林衍的脸上。
镜片上倒映着烟花的光影,很好看。
“算了,不看了。”林衍站起来,摆摆手,抬步要走。
“不想和我一起看?”
林衍脚步一顿,没回头,“这要放半个小时呢,天这么冷,会感冒的。”
“上楼暖和——”庄逍遥脱口而出。
林衍转过身,面有愠色,瞪他。
主会场传来一阵嘈嚷,跨年盛典正式结束了,嘉宾们正陆续往外走,不少人聚集在庭院看烟花。
“逍遥总,新年好。”林衍终究还是缓和了面色,“祝你……健康,快乐!”
语毕,潇洒离去。
庄逍遥低头看向地上的烟头。
一二三四……
“操!”
他的眉骨又开始疼,被烟缸砸破的伤口早已不见踪迹,眉毛都长出来了,但他依旧有种眼眶要裂开的疼。
查清乐说他拿不起放不下。
真的很恶心。
要不是胃里空空如也,他一定会被自己恶心吐。
半年前能毫不犹豫说出的话,现在怎么反而说不出来了?
时间会带走一切。
时间为什么没有带走一切?
庄逍遥捡起烟头,大步从另一条路走向停车场,在庄扶摇兜里摸出车钥匙,上了她的卡宴。将睡着的姐姐放到后座,庄逍遥启动车子,稍微挪动了一下,停在了一个非常隐蔽,适合观察某台车的角落。
逍遥集团的前CFO对Carefree酒店很熟,但又怎么能有他熟。
不久,一道纤长的身影从电梯口出现,停车场顶棚的照灯在来人脚下拉出纷杂的影子。
身影上了白色宝马,没有开车灯,也没有启动。
庄逍遥以为他又会点烟,结果没有,他就那么呆呆坐着。
不断有人来取车,不到半个小时,停车场就走了个半空。
零点三十分,烟花声停止,宝马车灯终于亮起,驶出停车场。庄逍遥也启动卡宴,保持一段不易察觉的距离,稳稳跟着。
跨年夜的街上车流不息,但几个大的广场为了防止踩踏都限流,路上不算特别堵。
宝马平平安安驶进了晨光书院,卡宴在小区门口掉头,往老宅的方向开。
庄逍遥从后视镜看了眼熟睡中的庄扶摇,眉骨不疼了,脸又开始疼。
这么说虽然不太礼貌,但他这个三姐,的确是他三个姐姐中智商最低的那个。只有抓奸的时候很敏锐,其余时间,喜怒形于色,心直口快脾气也不好,还特别爱胡思乱想。
受刺激的前三年,他的智商和情绪都很不稳定,有一天三姐把他堵在墙角,神秘兮兮地说:“我查了,你得的病叫人格分裂,你要保密。”结果转头就和自己同学说我弟弟有双重人格,甚至还带人回来参观。
从此大姐就禁止他向三姐透露任何自己的情况,实在是三姐嘴上的守门员经常失踪,不管面对谁,情绪一激动就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就像今晚,不一定又和林衍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这么放着不管也不行,他们兄弟姐妹,已经有了两个精神病,不能再多一个妄想症了。
林衍从噩梦中惊醒。
他是个很少做梦的人,即便如此思念耀祖,也只是偶尔梦到。扯着大嗓门,咧着嘴,大吼“林哥我回来了”的耀祖,一把抱住他低声说“林哥我好想你”的耀祖……全是值得回味一整天的美梦。
可是整个元旦假期,他梦到的都是小时候的耀祖。
小小的孩子,席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周不断传来咒骂声。
“你这个笨蛋快滚开!我要聪明弟弟!”
“你这个蠢货不是我儿子,把逍遥换回来!”
小耀祖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彷徨恐惧……
但这不是会让林衍惊醒的噩梦,小小的耀祖只会让他想紧紧抱住不放手。
噩梦是……
逍遥。
蜷缩在病床上的逍遥,比他这次刚来时还要瘦,眼窝深陷,精神紧绷,枯槁的身躯瑟瑟发抖。
虚空中,回荡着“嗡嗡”声,一根细长的钻头,缓缓逼近逍遥的太阳穴……
“啊——”林衍猛地坐起,双手捧着脸,大口喘息。
逍遥出现后,虽然身体不如之前健壮,但总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偏偏嘴巴又欠,又爱骗人调戏人,总惹人生气……林衍发现自己其实忽视了他的痛苦。
逍遥说过好多次头疼,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逍遥是忍耐着疼痛,履行了对耀祖的承诺,为他……
可见逍遥不是坏人。
所以,他怎么会蚕食耀祖呢?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们应该是彼此的避风港才对。
再说,书上说双重人格的稳定性相对较高,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何况耀祖还是主人格。
庄扶摇的话进一步证明了,耀祖是主人格!
十岁到十六岁都是耀祖,强制治疗结束后也是耀祖……稳定、健康、快乐的耀祖。
反而是逍遥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混乱与疯狂。
强制治疗结束时,逍遥显然撑不下去了。
耀祖有无法解决的难题,逍遥现身拔刀相助,逍遥无法承受精神压力,耀祖就会回来——只要逍遥精神崩溃,耀祖会立刻回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衍打了个冷战。
他发现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希望逍遥精神崩溃……让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写下遗书的痛苦,不管那具躯体里是哪个灵魂,他都不希望庄逍遥承受。
他宁愿等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耀祖开开心心、毫无负担地回来。
哪怕要等几年。
但他确实不想再梦见逍遥了,他独守空房,上半夜梦到耀祖,下半夜梦到逍遥,算怎么回事?
林衍到厨房找出一把耀祖常用来给他切水果的折叠刀,展开,放在枕头下面。这是姥爷教他的方法,刚上小学时,他总是梦见山上有狼下来把自己叼走,姥爷就把刀放在枕头下面。
再睡,逍遥果然不来了。
只有耀祖,在他耳畔说“林哥,你好白,好粉,好紧……”的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