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遗传?”林衍心头一紧,上前一步,“你不是受刺激才生病的吗?你是说你以后还会……”
“我可不可怜,我会不会发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病又不是你害的。”庄逍遥笑容敛去,眼神冷了下来,“你要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林衍一怔,却立刻答道:“你知道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庄逍遥厉声打断。
“那你就告诉我啊!”林衍毫不退缩,紧紧盯着他,声音提高,“我知道你有精神分裂症,但除此之外呢?你的病和你的智商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智商低的时候反而没事?我们认识时的那个你还会回来吗?你清清楚楚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啊!”
庄逍遥却说:“这些都不重要。”
“这些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真正的庄逍遥是怎么死的,才重要。”
“什么?”
庄逍遥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林衍的肩膀,将他转过去,直面身后高耸的酒店大楼。
“真正的庄逍遥,无法接受优秀的自己竟然是个精神病,在十四岁生日那天,从这栋以他名字命名的大楼楼顶,跳了下来。”
林衍瞳孔骤缩,随着庄逍遥抬起的手,目光落向楼前那片空地——那里种着一排低矮的灌木。
“啪。”庄逍遥的手落下,声音轻的像羽毛,却重得让人窒息,“摔下来,开了满地红花。”
林衍屏住呼吸,后背僵硬。
庄逍遥从身后贴近,气息拂过他耳畔:“想知道我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吗?”
林衍喉结滚动,点头。
“舅舅的精神分裂症发作,掐着一个小孩的脖子冲上高架桥,在车流里大喊大叫,A国警察以为他毒瘾发作,有伤人和袭警嫌疑——”
“砰。”他的下巴轻轻撞了撞林衍的太阳穴,“一枪爆头。”
林衍想转身,却被牢牢按住,只能侧过头,声音发紧:“那个孩子……”
“是我。”
林衍望着他的眼睛,一片漆黑,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
庄逍遥依旧贴着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闲聊,“精神分裂,我十六岁第一次发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你杀……”
“你知道我杀了人?但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杀的。”庄逍遥放缓声调,“我用刀,割断他们的喉咙,再用锤子,一下又一下,砸成肉泥。”
林衍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看见他的小动作,庄逍遥笑了,“林哥,你不要太天真。精神分裂很可怕,而我,是攻击性最强的那一种,远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知道。”林衍调整呼吸,松开拳头,“我在上心理学网课,看过很多病例……”
“呵……病例……”庄逍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雪山飘来,“林哥,想想你的家乡,想想那个小村子,想想那条河……那个破败的院子,那个冰冷的墙角……想想你是怎么一步一步,翻过那座山,才走到这里。
“刚才的股东大会,我大姐在台上意气风发地讲话,林哥,你的眼睛好亮啊,你是在幻想EM科技上市的敲钟仪式吗?
“你想翻越的山,你想去往的世界,就在眼前了。
“你有能力、有勇气、有事业、有未来,你连朋友都有了……这一切,你舍得放弃吗?”
庄逍遥的手从他肩上滑下,落在背后,很轻,却很坚决地推了一下。
“走吧。”
林衍踉跄一步,猛地转身,牢牢抓住庄逍遥的手臂,“我没有放弃!我可以拥有那些,也可以拥有你!只要你爱我——”
“你要赌吗?”
庄逍遥微微偏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
“你要赌我不会像真正的庄逍遥那样从楼上跳下去吗?赌我不会像舅舅那样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扔进车流?还是赌我不会像十六岁那样,对你举起刀和锤子——”
林衍突然狠狠推了他一把,用了极大的力气。
庄逍遥没有躲,也没有抵抗,任由自己向后倒去,整个人跌进游泳池中。
浅水区,水只到腰际。
落水声惊动了附近的工作人员,一男一女快步走来,唤了声“遥总”,见他并无危险,又默默退到不远处。
庄逍遥仰着头,眯起眼,望向池边那个人。
阳光洒在那人身上,茶色的发丝晕着金色的光。
只是可惜,镜片反光,他看不清那双总是对他弯起、月牙似的美丽眼睛。
不过看不清也好,此刻那双眼睛里,一定盛满了恐惧吧。
庄逍遥转过身,蹚着及腰的水,一步一步,走向对岸。
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再画满那个小巷的墙?!”身后突然响起很大的问话声。
因为,舍不得你。
庄逍遥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继续往前走,身后却再一次响起落水声。
哗啦——
一具很有力量又很灵巧的身体从背后扑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肩,双腿缠住他的腰,微凉的金属镜框贴上他的后颈。
“你说过……”林衍的呼吸拂过他耳根,声音微微发颤,“我再招惹你,你就不会放过我了。”
庄逍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挂在背上的人扯下来,粗暴地拽到面前,狠狠捏住他的下巴,低吼:“你是不是看我现在挺正常所以不死心?我告诉你,我一旦停药随时可能发疯!而那个药,我已经打不了多久——”
林衍却说:“这些都不重要。”
“这些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庄逍遥爱不爱林衍,才重要!”
“什么?”
“你爱我吗?”林衍问。
庄逍遥简直要被这个恋爱脑气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爱我吗?”林衍执拗地问。
“这种病一旦发作——”
“你爱我吗?”
“你根本不懂——”
“你爱我吗?”
庄逍遥垂下头,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好累啊,他好像已经没力气撒谎了。
他好像回到十岁那年,认清了自己不会被爱的现实,只有伪装成聪慧、高雅、纯良的“庄逍遥”,才能换来一点点虚假的温情。
于是自暴自弃,做愚蠢、粗俗、顽劣的自己。
“你爱我吗?”
“爱。”
可现在不一样了。此时此刻,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深深爱着真实的自己。只要他承认这份爱,他就可以卸下所有伪装,毫无保留地做真实的自己。
他不想再硬撑了。
“一直爱着我吗?”
“一直爱着你。”
“像最初那样,爱、很爱、特别爱,对吗?”
“从来没变过。”
“这就够了。”林衍笑了,抬手揉乱他被发蜡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背头很帅,但支棱八翘的更可爱。”
庄逍遥身体一倾,压在林衍身上。林衍晃了晃,立刻稳住,手臂从他肋下穿过,牢牢撑住他。
阳光晒着后背,暖暖的很舒服。
林衍的颈窝凉凉的,贴着额头很舒服。
庄逍遥靠了一会儿,力气慢慢回来,缓缓站直。
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弯弯的,盛着光,盛着他。
“吧唧!”左脸颊被亲了一口。
庄逍遥呆呆地望着他的林哥。
“吧唧!”右脸颊又被亲了一口。
他的林哥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庄逍遥憋了憋嘴。
很奇妙。这一刻,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里,首当其冲的,不是喜悦,甚至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