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姚收回已经迈下去的一条腿,笑吟吟道:“看来那家伙也不算太蠢,这不是有安排吗?”
“傻逼无脑,但有本能。”查客醒系上安全带,“走吧,不用我们操心了。”
“阿醒,你和他的关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差吧?”郑姚启动库里南,“他动手前还叫你二哥呢!”
“别说了,我要吐了……”查客醒露出作呕的表情,“我真后悔上次他这么叫我时心软。”
“哈哈哈——”郑姚大笑:“我打赌你以后还会心软。”
“再心软我就是傻逼!”
庄逍遥被拘留了二十一天。
放出来那天,林衍开着库里南去接他。看守所大门前还停着另外一辆车,是庄垂云和庄扶摇,庄无极没露面。
上午九点,沉重的大铁门缓缓打开,庄逍遥摇摇晃晃走出来,还模仿宫斗剧的画面,抬头看了一眼“自由的天空”,然后就被扑上去的庄扶摇一个大嘴巴子抽回陆地。
林衍走过去,近听那扇耳光的声量——好像把刚杀好的肥猪肉拍在案板上一样。
庄扶摇抽完左边抽右边,同时破口大骂:“你个大傻逼,为了个老狐狸精你是不是连命都不要了?雁家不肯和解你又要搭进去三年你知道不知道?没见过男人啊就把你迷成这样?小心你哪天死他身上!”
“……”老狐狸精林衍无言以对。
庄氏姐妹骂人的套路一脉相承,林衍突然怀疑那位早逝的孔女士,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温柔似水。
庄逍遥的语气很重:“姐,不许这么说林哥——”
“恋爱脑去死吧!”回应他的是更加大力的两个嘴巴。
庄扶摇打完,庄垂云过来了。
庄家二小姐看着比较斯文,林衍还以为她会动之以情,结果起手又是一个嘴巴。
不过她倒是没有骂,抽了两下就哭了,“你忘了妈妈走时说的话了吗?你要是又出事……你是不管姐姐们了吗?”
“我没忘……”庄逍遥垂着头,嘴角紧绷。
庄扶摇则一直怒视林衍。
除了庄无极之外,庄垂云和庄扶摇虽是庄逍遥的姐姐,但实际年龄都比林衍小很多。被庄无极劈头盖脸地骂,他还能自我安慰长姐如母,就当是在挨长辈教训。但此刻面对年轻女孩那“家长式”的严厉目光,他则尴尬到难堪的地步。
仿佛他真成了一只引诱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逃学打架的老狐狸精。
“姐,我明天回家,再让你抽过瘾!”庄逍遥侧身一步,挡在林衍面前。
望着那道屏风般矗立,遮去烈阳也遮去责难的背影,林衍有把头埋进去的冲动,却也感到更深的无地自容。
诚然,这件事是庄逍遥的自作主张,事先没和他商量,但林衍无法否认,在庄逍遥挥出拳头的那一刻,他感到酣畅淋漓。
他很爽——多年积压的仇恨一扫而空的爽!
可这明明是他的仇恨,是他二十几岁时的敢恨不敢言,他却让另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替他报仇,为他承担后果。
在警局做笔录时,他甚至只能给出与那条蛆一样的说辞,学弟找自己叙旧,至于曾经的同事庄逍遥为什么会突然动手……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这是庄无极派来的律师给的建议,在不确定是否要对庄逍遥的精神状况做鉴定的情况下,这是最稳妥的说法。毕竟比起蓄意报复,被打的是陌生人更符合精神疾病发作的失控状态。
可是……可是……
在笔录上签字的那一刻,林衍几乎要被强烈的无能为力压垮。
他明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可是为什么,他依然困在谷底。
“林哥……”
头顶传来嘶哑的呼唤,林衍抬起头,对上庄逍遥那双因为瘦了而深陷进眼窝,被阴影遮挡住的眼睛。
庄家两姐妹已经不在了。
林衍扬起温和的笑脸:“遥遥,我们回家吧。”
庄逍遥没动,只是直直的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讲。
林衍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庄逍遥的衣角。脑海里闪过庄鲲的威胁,如果他真的查到了,那么——
但庄逍遥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他。
史无前例地用力。
年轻男人的怀抱像晒过的棉被,林衍终于还是将头埋了进去。
遥遥,再多给林哥一点时间吧。
哪怕只是一场梦,也让林哥再睡一会儿吧!
京市郊区的苍源山,海拔600多米,是周边旅游的热门景点,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今天游人不多。
庄逍遥径直将车开到了山脚下,两人十点半开始爬山,一路攀登一路看风景,下午两点多到了最高峰,一座名为云居寺的佛教寺院。
听说出狱后要拜一拜驱晦气,林衍没这方面的经验不懂具体流程,还特意搜了一下。
寺庙名字很美,建筑风格也很古朴,与那些香火鼎盛的著名寺院不同,这里没有威严庄重的压迫感,反而处处透着雅致清幽。山间升腾的雾气在寺院内缓缓流动,空气很湿润,所有建筑的墙角都爬满了青苔。
院内随处可见流浪猫,懒洋洋地卧在各个显眼的位置,并不怕人。
林衍第一次来,但庄逍遥显然不是。大多数游客逛寺庙,游览到大雄宝殿就折返了,庄逍遥却领着林衍继续往深处走,穿过回廊,踏着石板路,来到一栋被几排参天古树的绿荫遮挡着的二层楼阁前。
此处更为幽静,屋檐下挂着“照世如灯”的牌匾,石阶上竖立着“游人免进”的告示牌,大殿中点亮了数不清的长明灯,一位僧侣端坐蒲团上,手持念珠,低声诵经。
庄逍遥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用比平时轻柔许多的语气问:“林哥,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人死了之后会投胎转世吗?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吗?”
“我……不知道。”林衍缓缓答:“我没有任何信仰,对这些玄学问题也不感兴趣,我是理科生,很少想这些事情。”
林衍在欧洲去过很多知名教堂,但就是看看建筑艺术,回国后也游览了不少寺庙道观,同样心中毫无波澜。无论是西方的上帝还是东方的佛祖,他一概不信。
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从未有任何神明向他伸出援手。
“我也没有,但我妈妈是佛教徒。”庄逍遥想了想又说:“她以前也不信的,我二姐说……妈妈自由的灵魂被禁锢在了病弱的身体里,必须得给自己找一个出口。我听不懂,我就知道妈妈往寺庙捐了不少钱,还为我们兄弟姐妹点了长明灯。”
闻言林衍下意识搜寻,不知道眼前这些闪动的火苗,哪一簇是庄逍遥。
离开供灯大殿,继续往后院走,又来到另一座佛堂前。里面排列着一格一格的空间,每个都被素净的白布覆盖着。
“妈妈葬在庄鲲老家的祖坟,但在这儿有个牌位。”庄逍遥说完踏进去,来到一个格子前,动作轻柔地撩起那块白布,静静凝视着里面。
原来不是驱晦气,是孩子来看望母亲。
窗棂的缝隙有阳光洒落,在他深邃的眉眼处投下阴影,反使他的表情更加难以看清。
林衍站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这是供奉往生者的佛堂,只供亲人凭吊,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恰当的身份。
不一会儿庄逍遥就出来了,脸上没什么哀伤的表情,甚至有些轻佻地刮了一下林衍的鼻子。
“林哥,你要见见我妈妈吗?”
林衍抓住庄逍遥的手,笑着轻斥:“佛门清净之地,不许胡闹。”
他可以进去。
下次吧!
一定有下次。
下次他带上一束花。
徒步登山锻炼身体,徒步下山就太伤膝盖了,他们坐缆车下山。
正是宜人的季节,透过全玻璃的缆车俯瞰,绿浪层层叠叠,山间有一处很大的水潭,寺庙的雾气就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