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琅紧随其后。他死死盯着前方傅为义的车尾灯,像追逐了十几年那样,沉稳地掌控着速度与节奏,不越过,不掉队,将自己变成对方最完美的影子。
他知道傅为义喜欢冒险,每一次过弯都踩着失控的极限,于是他也奉陪着,将自己逼到极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鸣,好几次,车身都险险擦过护栏,于毫厘之间上演着精准而疯狂的死亡游戏。
季琅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傅为义的神情。眼神沉静,姿态端肃,那双琥珀绿的眼珠在仪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冷光,没有半分狂热的起伏,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征服极限。
傅为义曾经向季琅解释过自己为什么喜欢追求速度与极限。
他喜欢的不是速度本身,而是控制极致速度的感觉。
那种将近失控却精准抓握的掌控感,会让他在过弯时几乎生出一种幻觉。
——仿佛命运就在他掌心转动,稍微偏转就会粉身碎骨,可只要他握得足够稳,世界便会向他俯首。
傅为义不害怕失控,不畏惧受伤,他更厌恶无聊、重复、可预测的人和事。
他一向如此。
而季琅则像这样追随着傅为义的背影太久了。
自少年开始,从泥沼里被傅为义拉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忍不住仰望,想要靠近,甚至偷偷地......窥伺。
最后一个直角弯转完,Pagani重心迅速回正。傅为义右手微推,方向盘回中,脚下刹车一踩到底。车身狠狠一顿,前轮精准地压住终点白线,没有越过分毫。
引擎不甘地喘息了一下,熄火。世界仿佛瞬间静止。
傅为义没有立刻动。他松开安全带,手肘支着车门,视线透过挡风玻璃望向远处赛道的尽头。
一秒后,他推开车门下车,动作干净利落。鞋跟落地声在空旷的赛道上清晰可闻。
季琅随后停下,下车时呼吸还有些紊乱。
傅为义却没有看他,只低头点了根烟。
衔着火的瞬间,那点明灭的火光映出他冷白的下颌与微张的薄唇。他吸了一口,单手插兜,转身朝观众席方向走去。
季琅跟在他身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慢慢地咬碎。
那股冰凉的甜意,才堪堪压下了心口翻滚的、灼热的躁意。他快步追上去,手臂顺势搭上傅为义的肩膀:“还不错吧?”
傅为义的脚步略顿,眉眼斜挑地看了他一眼:“嗯,还不错。”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点少有的、真切的满意。
这已经是极高的夸奖了。
季琅还想说什么,傅为义的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来点显示是“孟尧”。
两个字让季琅恶意丛生,他扯起唇角,故意揶揄的对傅为义说:“这就又开始查岗了吗?”
傅为义没有回答,任由电话响了一会儿,才在自动挂断前不紧不慢地接通。
指尖夹着香烟,视线落在赛道远处闪烁的灯火之上。
“嘟”
“为义。”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刻意模仿出的、孟匀那种柔和而疏离的腔调,“你什么时候回家?”
让季琅一遍遍诅咒,最终死去的人的魂魄似乎回到了世间,季琅盯着傅为义手中亮着的屏幕,想要确认对面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人真的阴魂不散,死而复生。
傅为义的声音让季琅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比往日多了几分耐心,没有斥责孟尧,说:“你又睡不着?”
“你在哪里?”孟尧问他。
被“孟匀”查岗,傅为义竟觉得有些新奇,像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伴侣报备行程一样,说:“我和季琅在VEIN。”
“季琅?”
就在这时,一行穿着高级西装的人从VIP通道走进来,领头的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衣,手上戴着一副灰色丝质手套。
脚步匆匆,走廊昏暗,傅为义的目光与那人短暂地相接,而后擦肩而过。
路过傅为义身边时,掠起的风似乎带着淡淡的苦艾气息。
傅为义察觉到冷淡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片刻。
但他今天对这个人兴致缺缺,没有回望,夹着烟,仍然在听电话。
“对,只有季琅。”傅为义对电话那边说道。
*
那个人正在讲电话,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夹烟,火光晃动,忽明忽暗,眼睫被灯光剪成细长的弧。
不似凡人。
他没有穿外套,衬衫领口略开,锁骨下方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暧昧红痕,唇角微垂,神色不是常见的挑衅或是懒散,难得地有耐心,电话那头大概是他的未婚妻。
身上的气味不是纯粹的薄荷味,还带着夜风、尼古丁、混合着机械油味——VEIN的味道,他大概刚下赛道不久。
虞清慈收回目光。
“虞总,那位是不是傅总?”身边的客户问他。“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他说:“不用。”
*
电话挂断。
“真像。”季琅说,“我还以为孟匀真的还魂了。”
傅为义转了转手腕上的手绳,说:“一点像能唬住我?”
“所以......”季琅顿了顿,问,“你想怎么玩,真把他当未婚妻?”
“你知道栖川孤儿院吗?”傅为义不欲与季琅谈这个话题,没回答他,直接一转话锋。
季琅说:“知道,我妈进季家之前,我还去住过两天。”
“哦?”傅为义似乎有一些兴趣。
“那时候季家还不想认我,在做亲子鉴定,把我扔在那里住了几天才接我和我妈回去。”季琅解释,他知道傅为义对自己的身世不感兴趣,就没有讲太多。
傅为义果然没有很关注这一部分,问他:“你有了解过医疗条件吗?”
季琅想了想,说:“我那时候太小了,都不太记得了,也没生病。”
“行。”傅为义说。
“怎么了?”季琅问,“是发现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傅为义说,“我有点好奇。”
两人经过吵闹的娱乐区,季琅问:“阿为,现在要回去吗?还是我再叫些人来,我们继续下半场?”
傅为义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不了,我未婚妻又说要亲自来接我,我可不能让他久等。”
季琅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好吧,那我送你出去,顺便见见......孟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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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赛车
夜色沉郁,停车场的灯光自下而上,将每一辆豪车的车漆都映照出锐利而冷色的光影。
傅为义单手插兜,跨出最后一级台阶,目光掠过空旷的停车场。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极长。
孟尧就站在那辆黑色的轿车旁,靠着车门,微微低头,像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披着浅灰色的薄呢外套,身形瘦削而挺拔,在寒冷的夜风里,有种遗世独立的冷感。
傅为义在一旁的垃圾桶边停了停,将指间的烟头碾灭,才继续向前走。
季琅歪着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孟尧。明明和前几天是同一张脸,那股讨好卑微的气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而疏离的沉静。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孟尧听到动静,抬起头。他微微眯了眯眼,像是适应了一下刺眼的光线,而后,那双干净的眼眸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傅为义的脸上。
“这么快就到了?”傅为义问他,“等多久了?”
“刚到。”孟尧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是孟匀式的,客气又疏远,“在路上给你打的电话。我先问了艾维斯,他说你没带他,是季琅来接的你。我想,你们应该就在城北,便直接过来了。”
季琅夸张地张大了嘴,对傅为义说:“阿为,你未婚妻实在是太贴心了,我都要羡慕嫉妒了,连你在哪里都能猜到,还专门来接你,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