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流露,虞清慈那张总是带着倦怠与疏离的面容此刻如同冰雕,只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泄露了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从车座到轮椅,不过半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他终于将自己完全挪到了轮椅上。
没有立刻抬头,虞清慈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大衣的下摆,而后,司机在他的指示下推着轮椅,将他转向傅为义。
车灯的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也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逆光的光晕里,看不清表情。
直到他在台阶前停下。
虞清慈抬起头,那双在夜色中仍然不算暗淡的浅茶色眼眸,平静地迎上傅为义的视线。
站在台阶上,傅为义隔着距离俯视着他。
仍然是沉默。
在沉默里,两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对方。
然而一人冷肃,一人傲慢,都喜怒不形于色。
与上次分别时,除了处境的倒置,别的变化,都难以发现。
终于,傅为义先动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虞清慈的轮椅前。
微微弯下腰,他伸出手,隔着衣服,按在虞清慈胸口,那道他亲手制造的伤口上,开口:
“很疼,对吗?”
第78章 殉情
虞清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垂下眼,看向傅为义搭在他胸前的手。
仍旧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冷白色的皮肤在夜晚的冷光下, 显出一种冷质的微光。
就是这只手, 在不久前,曾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将一颗子弹送入他的胸膛, 却又给了他仁慈, 没有直接打穿他的心脏。
此刻, 它正覆在他枪伤的位置上,掌心传来的压力并不算重,却带来显然的痛感与存在感, 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能隔着层层衣料, 与这只手产生共振, 提醒着他这道伤口的来源。
虞清慈没有回答, 慢慢抬起眼睫。
傅为义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原本因病态消瘦而显得有些凹陷的脸颊重新变得饱满,那种几乎要刺破皮肤的锋利骨感重新变得流畅而健康。
他的皮肤之下似乎重新有了流动的血色,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白, 连唇色都恢复了几分红润,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但...他的眼睛。
虞清慈印象中呈现出猫眼石色泽的眼睛, 如今仿佛在向祖母绿过渡。
他将傅为义非常仔细地过目, 才说:“嗯。”
傅为义手下的力气更重了一些,直到虞清慈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以为我会这样报复你,是吗?”傅为义抽回了手,重新站直, 问。
虞清慈顿了顿,摇了摇头。
傅为义接着问:“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以牙还牙。”虞清慈不假思索地说。
傅为义笑了,他没有回答,转而问:“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
“虞清慈。”傅为义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明天我又要去静岚谷了。”
他们的一切,开始的地方。
虞清慈问:“去做什么?”
“去......”傅为义稍稍拖长了一些,然后说,“与你为敌。”
虞清慈略略皱眉,流露出几分不解。
“刚才,你在看我的眼睛。”傅为义说,“我母亲的档案,你也看过了吧。”
“嗯。”
“你叔叔说,我因为产生了感情,违背了我的基因进化,所以开始变得不稳定,外显为眼睛变色。”傅为义堪称耐心地向他解释。
“你想知道所谓的进化的代价吗?”
“数不清的人命,包括无辜的孤儿,医生,所有的知情者,参与者。”
“而这一切的主导者,除了我那个早就死了的父亲,还有你的叔叔,虞微臣。”
虞清慈的眼睛微微睁大,是不太明显的惊讶。
他果然不知道。傅为义想。
“后天,我想去静岚谷,找到虞微臣藏在那里的秘密,让他为这二十多年的罪恶,付出应该的代价。”
他清晰而缓慢地陈述,而后,提出了最终的问题:
“虞清慈,现在,你会站在哪一边?”
虞清慈沉默地看着傅为义,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他却长久地没有说话。傅为义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怀疑,思考,崩解,以及骤然贯通的瞬间。
他垂下眼片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在傅为义以为自己今晚等不到他的决定时,虞清慈终于开口了:
“我叔叔已经在静岚谷了。”
“项目昨天就提前动工了。”
没有说出答案,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傅为义的表情终于彻底严肃下来。
极其关键的情报,逼迫傅为义立刻、现在、马上,开始行动。
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季琅拨了电话:“安排直升机,现在就出发。”
挂断电话之后,他没有再看虞清慈,立刻去让司机开车。有些事,现在无需多言。
临走之前,他还是给周晚桥留了言。
对方只对他说:“早点回来。”
夜色如墨,车辆如同一支黑色的箭,穿透渊城璀璨的灯火,向着城郊一处私密的停机坪疾驰而去。
当傅为义的车抵达时,季琅已经等在那里,靠在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旁,脸上的神情是在傅为义面前少见的凝重。
停机坪上空旷的风吹得人衣袂作响,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低速转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傅为义快步走下车,正要开口。
“为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季琅身后的阴影里传来。
傅为义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起眼,只见孟匀从机库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傅为义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甚至没有问,只是看向季琅,用眼神示意他解释。
季琅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语气像是解释也像是埋怨,说:“阿为,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来的时候他已经......”
“我在这里等你。”孟匀打断了季琅的话,他径直走到傅为义面前,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了然的笑意。
“我的人下午发现静岚谷的项目提前动工了。”他平静地陈述,“我知道,你肯定会连夜出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傅为义所熟悉的,甜蜜的得意:“与其让你满世界找我,不如我直接在这里等你。
傅为义看着眼前这个总能精准预判他所有行动的男人,心底的烦躁与一种能够被称为欣赏的怒意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此刻不是与他纠缠的时候。
“上飞机。”傅为义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便越过他,率先登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拔地而起,将渊城的万家灯火甩在身后,融入了远方连绵起伏的、漆黑的山脉之中。
一小时后,直升机在一片被密林环绕的平坦山谷中降落。
舱门打开,一股夹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属于深山的冷冽空气瞬间灌了进来。
三人依次走下飞机。这里没有其他灯光,只有直升机的探照灯。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和深不见底的黑暗,风声呜咽着。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不远处。
“傅总,”为首的人上前一步,低声汇报,“从这里到施工地还有大约十五分钟的车程,路况很差,虞家的人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