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监护仪上那条平缓的心率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波动。
紧接着,病床上的人,那双长久紧闭的、苍白的眼皮之下,眼球开始极其轻微地转动。守在一旁的护士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凑近了一些,屏住呼吸。
而后,她注意到,那只唯一没有被固定的、布满了陈旧针孔和伤痕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法庭外,早已被闻讯而来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当傅为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闪光灯亮起,无数个话筒和镜头疯狂地向他涌来。
“傅总!请问您对虞微臣的判决结果有何看法?”
“傅总!静岚谷的秘密是否已经全部揭开?”
“傅总!作为当年的受害者家属,您是否认为这是正义的伸张?”
傅为义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在周晚桥和季琅一左一右的护卫下,面无表情地穿过人潮,坐进了那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该结束了。
*
病床上,孟匀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仿佛正从一场漫长而无尽的噩梦中艰难地挣扎而出。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皮掀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他什么都看不清。身体的每一寸骨骼和血肉,都在叫嚣着无尽的剧痛。
我是谁?我在哪里?
记忆如同断裂的胶片,无数混乱的、血腥的、绝望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爆炸的火光,冰冷的河水,坠落的眩晕......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一张熟悉的、冷漠而俊美的脸上。
他曾在黑暗中很认真地看过最后一眼。
“傅为义.......”
我还活着,是吗?
这次是我救了你,也是你救了我。
当傅为义回到庄园时,医疗团队负责人急切地向他汇报。
“傅总,孟先生醒了!”
傅为义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喜悦,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没有立刻去医疗室,而是先回自己的房间,冲了一个澡,换下那身沾染了法庭沉闷气息的西装,穿了一身常服。
他推开医疗室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维生仪器规律的低鸣。
孟匀正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听到动静,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在看清来人是傅为义时,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叫了他一声:“为义。”
傅为义没有立刻走近,他只是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破碎的人。看着他身上缠绕的绷带,打着石膏固定的腿,以及那张因为失血和长期昏迷而瘦到脱相的脸。
不知道多少次踏进这样的病房了。
他自己,虞清慈,季琅,现在的孟匀,在这场风暴中,被撕扯,险些破碎,又被重新拼凑,等待复原。
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终于迈开步子,走到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为义......”孟匀又叫了他一声,似乎想伸出手,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傅为义看着他,没有去握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很少见地,他用一种平静,但很认真的语气说:
“孟匀,别再做这种很傻的事情了。”
孟匀眨眨眼,说:“很傻吗?”
“你的牺牲,你的死亡,我不需要,也不喜欢。”
他微微前倾,那双绿得愈发深邃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孟匀苍白的脸。
“也别整天发神经,”傅为义的声音低了一些,“说什么殉情的事。”
“我宁愿你把命留着,好好活下去。”
孟匀听完,反倒笑了,很甜蜜地说:“为义,原来你不想我死啊。”
“你救了我,是吗?”
“你知道,你这次这样拼尽全力救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傅为义配合地问。
“我会变本加厉地缠着你。”孟匀理直气壮地说。
“是你让我活下来的,你自找的。”
也缠不了多久了,傅为义想。
而且,孟匀虽然经常发神经,但也挺有意思的。
“随便你。”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说。
孟匀半撑起身子,艰难地往傅为义的方向移动了一些,他吸吸鼻子,摆出一副夸张地惊喜的样子,说:“你来看我之前,还洗澡了啊?”
“身上没有别人的味道,我好喜欢。”
“不过,”他忽然顿了顿,表情变得警觉,“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傅为义,你不是会被这种事情感动的人。”
傅为义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孟匀说:“我以前做了那么多,你不是还对我那么坏吗?说了那么多狠话,每次都要我自己想办法找你,死皮赖脸跟着你,你才会和我说几句话,一副很不喜欢我的样子。”
傅为义嗤了一声,说:“孟匀,你自找的好吗?骗我那么多次,还要我怎么对你?哄着你还是把你当未婚夫?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你,把你当白月光?”
孟匀撇撇嘴,说:“好吧,是我不懂珍惜还不行吗?”
傅为义不置可否,话锋一转,说:“你昏迷了一个多月,你知道吧,医生说你还要半个月才能行动,两三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这次你因为我受伤,我负责到底,恢复以后,就请你滚回你的启明。”
“用这个字干什么啊。”孟匀又不怎么高兴,“我会自己回去的,又不会赖着不走,多难看,我还是有基本的底线的。”
傅为义挑挑眉,一副不信的样子。
“虞微臣怎么样了?”孟匀问,“是他放的炸药吧。”
“都结束了。”傅为义回答,“今天正好是宣判的日子,死缓,等待执行。”
“真是活该。”孟匀说,“能不能让我来执行。”
傅为义笑了一声,垂眼看了一下孟匀搭在床边,靠近他腿边的手,用手指拨了拨他的指尖,状似无意地问出了他很好奇的问题:
“孟匀,要是这次你没跟上来,我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做?”
“你考我啊?”孟匀问。
而后,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杀了虞微臣,然后给你殉情啊,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为义,你今天怎么了?问这种问题?这不像你。你被夺舍了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傅为义抬起眼,说:“我不是刚说了,别整天发神经。”
孟匀一脸无辜:“你问我,我就回答你啊,你还怪我。”
傅为义没有坐很久的打算,问完问题,确定孟匀现在还有力气说一些疯话之后,站起身,说:
“你好好休息吧,我希望你能快点从我这里滚出去。”
“哎,我真希望我好的慢一点。”
在他身后,孟匀这样说。
傅为义没理他,出了治疗室,回到主楼。
周晚桥正在餐桌边等他吃晚饭。
“我听医生说孟匀醒了,是吗?”他问。
傅为义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
“终于结束了。”周晚桥说。
“我让他好了就回去。”傅为义说。
周晚桥弯弯唇,问:“虞微臣离场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傅为义夹了菜,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问了周晚桥那个问题:“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