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心理学(16)

2025-10-10 评论

川剧演员薛艳秋演潘金莲引诱武松不成,垂头丧气地闭门退场,突然又回身直奔台口,探询四周:“龟儿子,你是不是在骂我?”这与阿巴贡直问观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薛艳秋展现的是一个妇人的私情和隐忧,把难于呈现的心理活动形象化了,而阿巴贡的发疯举动倒是很可能会在那个情境中产生的。因此,同样是演员与观众的直接连接,薛艳秋的这声发问,匠心更深了一层。演员预计并感受着观众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憎恶,她需要以潘金莲的身份对这些无形的信息作出反应,一句发问,既揭示了角色的内心,又使观众情绪获得宣泄。

另有一种演员与观众直接接通的方式,不仅暂时摆脱了戏剧情境,而且也暂时摆脱了角色,演员突然让观众明白这是在演戏。京剧《连升店》中穷秀才连升三级,势利的店主百般逢迎,一步一揖地相送,秀才问,“你要送我到哪里去?”店主答:“我这是送你到后台去。”在这种情况下,观众大多会爆发出笑声,笑演员说了大实话。这种笑声,严格说来,是观众从迷醉中获得自我归复的清醒剂,也为演员从假面中获得自我归复创造了条件。接下去,演员与观众可能仍然会凭借着角色进行交流,但在这里断开一条互相直视的豁口大有好处。观众可以从剧情中解脱出来,冷静而超逸地理解这种场面所包含的意义。

有时候,戏剧家甚至还会把他希望观众理解的现实意义通过演员直接点化出来,貌似生硬,实质是对这种豁口的高度利用。中国古典戏曲舞台上的丑角,常常不顾剧情、“不合时宜”地把某些现实针对性一语挑破,使观众由惊愕而启颜。汤显祖所谓“丑净诨语,直刺世情”,(《红梅记·城破》总评。)大抵就是指这种情况。这些艺术技巧,对于注重幻觉的戏剧观念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与布莱希特追求的“间离效果”却不谋而合。

在剧场内,第二组反馈关系出现在演员与演员之间。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经指出:“我们在舞台上交流的困难和特点就在于我们跟对手和观众的交流是同时进行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员自我修养》。)如前所述,体验派演员与观众的交流隔着角色的中介,因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称之为“间接交流”;也有“直接交流”,那就是演员与演员间的交流。他说,演员“与舞台上的对象直接交流,通过它与观众发生间接交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员自我修养》。)关于演员在舞台上交流的方法、途径和艺术要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他的门生们研究得非常细致,他们力图交付给观众一个联系紧密、融会贯通的舞台天地。

演员与演员之间的心理递接,是一旦进入创作过程后必然会产生的。无论哪一个演员,都是戏剧情境的制造者,又都是戏剧情境的感受者。他既对同台演员施加影响,又承接和感受他们的影响。每个人都能成为其他人的“镜子”,也都能找到自己的“回音壁”。在舞台上,一个演员发出的信息,立即便能在同台演员中获取回流。

演员与演员之间的反馈也可能起到消极的互相损害的作用。如果有一个演员由于某种特殊原因破坏了已造成或正在制造过程中的戏剧情境,那么,应该对他直接作出反应的演员首先就失去了反应的分寸,而第二、第三个反应者也会变得无所措手足;反过来,这位出问题的演员本身也是上一个演员的言行的反应者,当他失度的时候,上一个演员也会因此而产生疑惑,失却自信。英国著名演员劳伦斯·奥利弗曾真切地描述过这种可怕的情景:

假如你一时走了神,忘了一句台词或一个字,你就会把别的演员扰乱了,也乱了自己。而且肯定是这样:有一个演员忘了台词,另一个也跟着忘,一个一个跟着忘,在整个一出戏里形成连锁反应,就像得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劳伦斯·奥利弗:“使人信服的艺术”《演员论演技》。)

正是出于对这种恶性现象的提防,奥利弗十分重视舞台上的协作,注意演员间“无条件地互相爱护”。

演员间的反馈情况,也不是演员本身所能完全掌握的。例如剧本中角色关系处理的疏密,就在根本上决定了演员间的关系。很多高水准的演员特别喜欢在那种人物关系看似疏松的剧本演出中大显身手,因为这样的剧本为他们的现场反馈提供了较大的自由空间。契诃夫的剧本就曾经为莫斯科第一流的演员们的心理默契和心理递接创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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