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心理学(34)

2025-10-10 评论

根据这个例证,威·路特指出,不能把悬念之弦向着同一个方向、以同一种方式来绷,因为这样会使观众因重复而厌倦,结果只能是注意的松懈;相反,倘若采用上述第二种方式,全剧的每一个段落都会被观众密切注意。

类似的例证,还可以举出中国不少传统戏曲剧种都乐意演出的《苏小妹三难新郎》。苏小妹给新婚丈夫秦少游连出三个题目,考试合格方得进入洞房。对于戏剧家来说,这三个题目的难易程度如何搭配呢?第三题应该最难,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第一、第二题应该如何排列?可以采用爬坡式,即一题难似一题。然而依据节奏调节的需要,不妨让第二题容易一点。秦少游面临第一道难题,动了脑筋回答出来了,欣喜中还有不少紧张,等待第二题。而第二题却是相当容易,于是他得意了,观众与他一起松了一口气,不再为他担忧了。正是这时,第三题宣读出来,一下子把秦少游推入了难以脱出的困境。由于答第二题之后他曾轻松,于是此时又使观众在有趣的对照中加强了注意。尤其重要的是,一题难似一题的爬坡式,观众当然也未必会松懈注意,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考题本身,比较狭隘;而中间让秦少游松一口气,观众的注意力必会集中到秦少游乃至苏小妹的人物性格,兼及舞台上的气氛变化。这就是说,一经调节,观众的注意力更弘广、更深入、更细致了。

在戏剧中,凡是需要浓笔重彩地加以刻画的地方,最好设法把“点”拉成“线”,延长观众对这种地方的注意时间;而只要懂得调节,就可以使注意力有效地延长。周信芳演出的京剧《天雨花》写到一个势利可笑的知县与八府巡按左维明的周旋,可以作为有效延长注意力的例证。照理,把知县对下踞傲、对上谄媚的态度进行短距离对比,已经可以有效地刺激观众的感知,但戏剧家不满足于此,而是在这一“点”上拉出了一条几度起伏的长“线”。知县不认识左维明,于是一仍惯例,命令来者报出身份,但当来者刚刚提出“左维明”的名字,知县大吃一惊,连称死罪,恭敬跪拜——这已构成节奏的第一度变换;但在此时,知县听到了真的巡按来到的消息,于是立即又把座上客打成阶下囚,重新声色俱厉起来——这是节奏的第二度变换;然而,原先那个被认为冒充左维明的人并非骗子,而确是左维明派出的随从,于是,当真的左维明登堂下视,看见跪绑之人,知县又一次陷入了难堪之境——这是节奏的第三度变换。这些变换,耗费的时间不短,刻画的只是一个焦点,但观众并不感到厌倦,注意力始终非常集中,原因就是这种处理很像上述拳击赛之例,在一来二往的更替中获得了心理调节。

德国思想家席勒指出,戏剧诗人不能单靠刺激来加深观众的印象,“因为我们的感受功能受到的刺激越猛,我们灵魂为了战胜这种印象而发出的反作用也越强”。如果要使观众的心灵持续在某种感受上面,“就必须把这种感受非常聪明地隔一时打断一下,甚至于用截然相反的感受来代替,使这种感受再回来的时候威力更大,并且不断恢复最初印象的活泼性。感觉转换是克服疲劳,抵抗习惯影响的最有力的手段”。(席勒:《论悲剧艺术》。)席勒的这一论述,是观众心理学(34)的重要原理之一,他所说的“感受”,并非局限于注意力一端,却也包括注意力在内。

三 注意力的分配

从时间的角度研究了观众注意力的持续之后,还需要从空间的角度研究观众注意力的分配。

舞台所呈现的,是一个完整的情境、浓缩的世界,所以观众在看戏的时候,要兼顾许多方面。但是,注意力是一种集中和指向,面面俱到的注意就无所谓注意。因此,必须妥善地对注意力进行分配。

注意力分配的中心课题,是如何把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主要目标上。

为了把握观众注意力分配的重心,从剧本创作开始就要减少头绪,万不能“令观场者如人山阴道中,人人应接不暇”。(李渔《闲情偶寄》卷一。)这一点,几乎已成了世界各国剧作教本的共同定规。头绪减少到何种程度,论家标准不一。李渔曾主张“一线到底,并无旁见侧出之情”,做到“文情专一”。欧洲古典主义戏剧家对于剧情线索的精简也有很严格的要求。在许多剧作家的创作中,剧情线索并不完全是单一的,却必然有比较单纯的主旨,使观众的注意力找得到脉络。

在舞台演出中,“一台无二戏”,一切干扰注意力集中的因素应努力排除。浅而言之,群众角色不能抢了主角的戏,道具和布景更不能造成注意力的分散;深而言之,即便是再现代的“复调结构”、“无逻辑对比”、“故意的纷乱杂陈”,也不能在同一时间造成观众注意力分配上的困扰。这个道理比较浅显明了,不必多加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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