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快意恩仇录(76)

2025-10-10 评论

我与柏杨相识于1965年,并无深交,到了1967年,偶有来往。1968年2月29日晚上十点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很神秘、很急迫地说,无论如何要我去他家一趟,于是我去了。他请我到他书房里,神色很是不安。他知道我曾一再被治安机关“约谈”过,经验丰富,乃反复问我被“约谈”的细节,并说他出了一点麻烦。原来1967年5月,他的太太艾玫应《中华日报》社长楚崧秋之聘,主编《中华日报》家庭版。家庭版中刊有“大力水手”(Popeye)卡通。艾玫事忙,编务有时由柏杨代办,柏杨在1967年10月6日到13日刊出的卡通中,选登译文,出了纰漏——被调查局认定有“侮辱元首”之嫌。于是,1968年2月29日这天,艾玫被“约谈”,一连十多个小时后,还没消息,柏杨慌了,乃电话请我去他家,特别对被“约谈”的一般情况,详为打听。我当时只觉得怪怪的,怪柏杨为什么老是问这些问题,并不知道艾玫已被请去,柏杨也没透露。到了12点,我打算告辞了,忽然楼下有汽车声,接着艾玫开门,踉跄而入,大哭大叫,连说:“他们审我一连十五个小时啊!他们连我上厕所都要跟着看啊!……”经柏杨照顾了好一阵子,艾玫情绪才稍稍平静,最后柏杨才向我说出“大力水手”事件的全部情形,并问我意见。我说,看来国民党来意不善,你要有心理准备。柏杨深以为然。我对他们加以安慰后,已是夜里2点,就回家了。第二天清早,果然不出我所料,柏杨也被请去“约谈”了。“约谈”长达二十七个小时,事后(3月2日)柏杨有长信给孙观汉,备述始末,其中一段谈到我:

向先生突然报告这坏消息,实在遗憾,但又怕以后不能再向先生修函,则趁此时机,且做最后一叙,想一想我真是个老天真,见识且不如李敖这个年轻人,李敖先生经常携带一小衣箱及洗脸漱口用具,准备随时被捕,我常讥笑他小人之心,把中国合法政府看成什么了?诚如先生言,社会上多少总有公道,想不到我和艾玫突然受此,不但无颜对祖先,且无颜对李敖。……

柏杨是2日中午放出来的。这封信是2日下午见过我以后写的。我在日记上说:“早为柏老办事(向调查局抗议等),午始放出。下午见一面。”见面后柏杨问我意见,我说:“他们这次放你,只是观察你被放后一时反应或跟什么人联络,我看事情还没过去,你要交代的,就先妥为交代吧!”他听了,决定采纳我的意见,写信给孙观汉,并向艾玫交代“身后事”。他留了一封长信给艾玫,艾玫拿来听我意见,我也做了一些建议。柏杨信中“外务找祖光、李敖”、售出版社“请左焕文、李敖介绍”、“书则赠李敖”、“但盼告寒爵、申虹、紫忱、李敖,俟有机会,为文”等话,前两点是杂务,都由屠申虹他们料理了。柏杨的藏书我一本也没收受,我向艾玫说:“这些藏书是柏老的心血,请给他完整保存,等他回来享用,我是不敢收的。”最后一点倒是我最关心的,但是我已被国民党完全封锁,实在没有机会为文,因此,我决定向海外设法。我的方式有三项:

一、尽量把有关案情的一切文件,偷运到海外,其中最重要的是柏杨自己的答辩书。因为我告诉过柏杨,人一入狱,要想合法传出手写的东西,就难难难;但是若以答辩状等法律文书偷关漏税,则或许能有漏网的机会。因为给律师参考的法律文书,为诉讼所必需,理应放行才是。我相信柏杨会记得我的话,他下笔又勤又快,牢中无事,把自己冤狱详细道来,必然精彩。柏杨入狱后,我请艾玫再做这一暗示给柏杨,果然柏杨就把答辩书陆续供应出来了。我主要透过我的美国朋友梅心怡等的协助,流传海外,使柏杨冤情和知名度,大显于天下。

二、尽量把柏杨冤狱新闻,转达给外国记者。在这方面,我主要透过台北美国各大学中国语文联合研习所所长魏克曼(Frederic Wakeman. Jr.)等的协助。在他们的协助下,《纽约时报》在1969年7月3日和9月7日,都有长篇报道;《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在1971年7月17日也有长篇报道。这样更使柏杨的冤情和知名度,大显于天下。

三、尽量展开营救行动。在这方面,我主要透过孙观汉。孙观汉是美国匹兹堡大学物理学博士,是用闪烁计数器测定中子的第一人,也是用陨石粒子测出月球自行发光的第一人,拥有在美注册的四十种以上的专利。曾任“国立清华大学”原子研究所第一任所长、美国西屋公司放射线与核子研究所所长。我透过孙观汉营救柏杨的事,值得特别细说一下。我在柏杨被捕二十四天后(3月28日),托梅心怡转密件给孙观汉,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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