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中国人的底线(80)

2025-10-10 评论

每年五一劳动节与十月革命节,苏联领导人站在列宁墓上阅兵并检阅群众游行队伍,这已经坚持了六十多年了。

列宁墓并不经常开放,只要一开放,便排起长队,据说一般要排两个小时以上才得以瞻仰列宁的遗容。由于我们代表团在莫斯科只是途经中转,未能安排进去瞻仰,这是一个遗憾。听说遗体保存得极好,面容如生。

在一些正式场合,一些有地位的苏联人发言的时候常常要提到列宁。塔什干电影节的开幕式和闭幕式上,电影的组织者都援引了列宁的话,说电影是一切文学样式中最重要的一种。在苏中友协组织的欢迎中国艺术家的小型集会上,发言者提到苏共的时候还要加上铿锵响亮的同位语——“列宁的党”。

而斯大林业已基本消失。据说斯大林的故乡哥里城有全苏唯一的斯大林雕像。我们虽然到了第比利斯,却没有到二十公里外的哥里城去,所以没有看到这个雕像。

第比利斯最高的峰峦上,那个美丽清凉的公园仍然被称作斯大林中央公园。听说格鲁吉亚的汽车司机都喜欢在驾驶室里悬挂一枚斯大林像。一位苏联朋友告诉我,斯大林似乎成了山径崎岖的格鲁吉亚汽车司机的守护神。

在莫斯科与塔什干也有马克思像,世界驰名的莫斯科大剧院前便是矗立着马克思像的马克思广场。与列宁像相比,马克思像就显得寂寞了。

我常常忘不掉一九五〇年为祝贺斯大林七十寿辰学唱的一首由苏尔科夫作词的歌曲:

……阳光普照广大的苏维埃联邦,

联邦成为光明的地方,

斯大林灌溉着谷粮,

谷粮堆满在集体农庄。

斯大林是我们胜利的旗帜,

斯大林是青年的曙光……

崇拜总是神圣的,没有神圣就没有崇拜,没有崇拜也就没有神圣。怀着至诚高唱这首歌曲时,我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共产党员,无法摆脱谐音所带来的某种幽默感。谷粮这个词的发音与“姑娘”实在是太接近了,唱起这个歌时我常常觉得似乎是在唱“姑娘堆满在集体农庄”,我同时也真诚地相信,在斯大林的关怀下,苏联集体农庄的姑娘们个个像鲜花一样盛开怒放。

天若有情天亦老!

但直到如今我有时候仍然唱起这首歌。不知道这算不算“为艺术而艺术”,反正并无他意。事物当然也会有另一面。

六月十日,我们离苏回国的前一天,在莫斯科高尔基大街上散步。由于是星期天,商店都关着门。一位戴眼镜、略显驼背、脸上擦的胭脂极不均匀(稍微不敬一点,我要说她给我的印象像是抹上了红墨水)的女孩子主动用日语与我们攀谈,待我们声明我们并非来自日本之后她改用俄语。她说她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她会讲五种语言。她说你们来到莫斯科人生地不熟,如需要帮助,她愿效劳,并且邀请我们到她家去坐,说着便给我们写下她的住址与电话,我们表示感谢。她陪着我们走了六七分钟,闲谈了一会儿,终于转到了正题。她愿以大大高于官方规定的比价用卢布兑换我们手里的美元。

我们谢绝了她的好意之后,又碰到了一位女青年。这第二位比较干脆,开门见山,目的仍在于美元,五秒钟后便向我挥手道“多斯维达尼亚”——再见。

在俄罗斯饭店四周,有好几位“画家”在画莫斯科风光水彩画,他们大大方方地表示他们的画是为了卖美元。

在电视里我多次看到,同时在塔什干的几次盛大宴会上我也亲身经历了这样一些场面。三个长发女人,一两个脖子上挂着电吉他的头发也不短的男子,结合着当地的乌兹别克民歌旋律,用西方夜总会的发声方法、配器和节奏,唱着沙哑、热烈的歌,人们在这歌声中跳起扭摆舞。

扭摆舞在苏联(至少在城市)已经普及。据说当局最初想禁止,但是挡不住,便干脆予以引导,引导到与当地民歌相结合的轨道上去了。

歌手不断地做一些叉腰、前指、向上或向前、向侧把胳臂伸直、把手指张开的开放型大动作,这种动作出自女歌手,似乎缺了一点优美,更谈不上妩媚,但颇富伸展扩张乃至膨胀炸裂的热力,而且很适于充分表现欧美人修长的四肢美。据我的有限见闻,我认为这种动作全部是模仿百老汇。

与这种歌舞并存的既有比较古典的舞曲与交谊舞,也有非常“土”的乌兹别克与中亚其他民族的传统歌舞。

有一位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女孩子,她说她的愿望是能有机会嫁给一个西方旅游客人,到西方去。她不掩饰她羡慕西方的物质生活。同时她说,她母亲已经警告她,如果她这样做就要把她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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