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长不待吩咐,放了气,赔着笑脸递给另一男子。
他同伙从他手中接过手榴弹,像他似的,以枪口监视着众人,以手榴弹威慑着众人。
他便也将瘪了的救生圈套在身上。
“这,怎么回事儿?”
他又对肮脏破烂的石棉防火衣发生了兴趣。
“那,那是防火衣……石棉的……”
“防火衣?想得倒挺周到。我们要!脱下来脱下来!”
有两个宾客,手臂酸了,怯怯地“请示”:“我们,我们可不可以换一下手?……”
他倒通情达理,说:“我喊一二三,你们一齐换,谁耍花招或者慢了一点儿,老子一枪崩掉谁的脑袋!一、二、三……”
于是众人都换了手擎着酒杯。动作整齐划一。尤其新郎新娘的父母,换了手之后,杯擎得更高了。似乎在有意向两个汉子证明他们绝不敢耍花招。
这时李处长已开始从新郎新娘身上往下扒两套防火衣裤。比帮他们穿上时利落多了。
“放那包里!”
李处长赶紧将从新郎新娘身上扒下的防火衣裤放在原手提包里。
一个男子拎包在手,命令:“我喊一二,你们统统唱歌!乐队,伴奏!”
李处长赔着十二分的小心问:“您吩咐清楚,让我们唱什么啊?”
“唱什么都行,你指挥!”
“好,好,我指挥。诸位,我们唱……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吧!我想这个诸位肯定都会……”
“快唱!”
“就唱就唱!妹妹……一、二!”
于是众人齐唱——妹妹你……
于是两个以红领巾蒙面的男子,趁机退出门去。
他们从四楼到了一楼,三楼唱得正嘹亮: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莫回呀头……
他们从脸上扯下红领巾,连同假手枪假手榴弹一块儿塞入垃圾通道。而引吭高歌者们正唱到:
九千九百九十九哇……
“这些人还真听话!”
“高价买咱们救生圈那傻哥们儿,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会跟踪到这儿!”
他们得意之状无法形容,大摇大摆地踱到了马路上。
郝局长猛然一声怒喝:
“别唱啦!”
歌声顿停,李处长指挥的手臂僵在半空。
“你!你你你……你面对歹徒,不但不敢于英勇斗争,还充当帮凶,扇我儿子耳光!我今天算把你看透了!……”
郝局长怒指李处长,脸色由青而白,由白而灰,竟气得往后一倒,晕了过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新郎新娘如雄牝二狮,张牙舞爪扑向李处长……
众宾客发一声喊,顷刻作鸟兽散,并顺手牵羊,卷掠了一切可以卷掠而去的东西……
城市里出现了一种滑稽的景观。那些从百货商场或其他什么地方得到救生圈的人们,一旦侥幸摆脱了当时的围追堵截,便自以为危险已经过去,便自以为安全了,便一个个逐渐大意起来。于是一个两个,接二连三地,各处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有的将救生圈套在腰际。有的像挎枪似的,越肩斜挎胸前。他们这么一种样子南来北往,即使本无心招摇过市,实际上也等于是在炫耀,是在招摇过市。由于有了救生圈,他们心理上自然比没有的人多一层安全感。而这是他们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它几乎不可能不从他们脸上呈现出来。于是他们在客观上压迫着没有救生圈的人们之心理。好比他们在饥荒年头于腹内空空的人们面前扛着一袋子面或一袋子米。
终于普遍的人们之嫉妒嬗变成了对他们的大的愤慨和大的憎恨。终于他们又导致了人们对他们的公然的围剿。终于他们又使自己陷入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境地。那一种情形如同几十年前发动的消灭麻雀的群众运动。所不同在于无需乎发动。
“那!那还有一个!”
“追!围住,围住!别让他跑了!”
于是又一个有救生圈的人陷入十面埋伏,八方堵截。
没谁再想,不,没谁再敢夺为己有了。因为那简直等于痴心妄想。等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等于冒丧生之险。等于自取灭亡。
许许多多被缴获的救生圈,堆在十字街头,泼上汽油点燃。熊熊大火冲天。
没有救生圈的人们围着火堆欢呼。
欢呼可能没有谁比他们心理上多点安全感了。
揭发者告密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产生。
于是一队一队的人在他们的带领下,闯入一个又一个家庭,搜查被隐藏不交的救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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