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纳兰性德的词
宋代以后,中国词的创作到了清代又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名家辈出,风格不同,又都能各极其妙,实属难能可贵。在这群灿若列星的词家中,我独独喜爱纳兰性德。他是大学士明珠的儿子,生长于荣华富贵中,然而却胸怀愁思,流溢于楮墨之间。这一点我至今还难以得到满意的解释。从艺术性方面来看,他的词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九)吴敬梓的《儒林外史》
胡适之先生给予《儒林外史》极高的评价。诗人冯至也酷爱此书。我自己也是极为喜爱《儒林外史》的。
此书的思想内容是反科举制度,昭然可见,用不着细说,它的特点在艺术性上。吴敬梓惜墨如金,从不作冗长的描述。书中人物众多,各有特性,作者只讲一个小故事,或用短短几句话,活脱脱一个人就仿佛站在我们眼前,栩栩如生。这种特技极为罕见。
(十)曹雪芹的《红楼梦》
在古今中外众多的长篇小说中,《红楼梦》是一颗璀璨的明珠,是状元。中国其他长篇小说都没能成为“学”,而“红学”则是显学。内容描述的是一个大家族的衰微的过程。本书特异之处也在它的艺术性上。书中人物众多,男女老幼,主子奴才,五行八作,应有尽有。作者有时只用寥寥数语而人物就活灵活现,让读者永远难忘。读这样一部书,主要是欣赏它的高超的艺术手法。那些把它政治化的无稽之谈,都是不可取的。
2001年3月21日
我教了一辈子书,从中学教到大学,从中国教到外国,以书为命,嗜书成癖,积七八十年之积累,到现在已积书数万册,在燕园中成为藏书状元。
想当年十六七岁时,在济南北园白鹤庄读高中,家里穷,我更穷;但仍然省吃俭用,节约出将近一个月的伙食钱,写信到日本丸善书店,用“代金引换”的方式,订购了一本英国作家吉卜林的短篇小说,跋涉三十余里,到商埠邮局去取书,书到手中,如获至宝,当时的欢悦至今仿佛仍蕴涵于胸中。
后来到了清华大学,我的经济情况略有改进,因为爬格子爬出了点名堂,可以拿到稿费了;但是,总起来看,仍然是十分拮据的。可我积习难除,仍然节约出一个月的饭费,到东交民巷一个德国书店订购了一部德国诗人薛德林的全集,这是我手边最宝贵的东西,爱之如心头肉。
到了德国以后,经济每况愈下。格子无从爬起,津贴数目奇低。每月除了房租饮食之外,所余无几。但在极端困难的十年中,我仍然省吃俭用,积聚了数百册西文专业书。回国以后,托德国友人,历尽艰辛,从哥廷根运回北京,我当然珍如拱璧了。
在建国前的三年内,我在北京琉璃厂和东安市场结识了不少书肆主人。同隆福寺修绠堂经理孙助廉更是往来甚密,成为好友。我的一些旧书,多半是从他那里得到的。十年浩劫以后,天日重明,但古籍已经破坏,焚烧殆尽,旧日搜书之乐,已不可再得,只能在新书上打主意。
年来因种种原因,我自己买书不多,而受赠之书,则源源不绝。数年之间,已塞满了七间房子。以我这样一个书呆子,坐拥书城,焉得不乐!虽南面王不易矣。
然而,天底下闪光的东西,不都是金子。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座看起来固若金汤的书城竟也有了塌陷之处。我过于相信别人,引狼入室,最近搬移书籍,才发现丢书惨重。一般单本书,丢了还容易补上。然而,《王力全集》丢了四本,《朱光潜全集》丢了三本,《宗白华全集》丢了两本,叫我到哪里去配!这当头一棒使我大梦初醒,然而已经晚了。当今世风不良,人心叵测,斯文中人竟会有这种行为。我已望九之年,竟还要对世道纷纭从幼儿园学起,不亦大可哀哉!孔乙己先生说:偷书不算是偷。对此我不敢苟同,我要同他“商榷”的。
我之所以写这一篇短文,是因为我想到,“夜光杯”的读者中嗜书者必不在少数,如果还没有我这种经历,请赶快以我为鉴,在你的书房门口高悬一块木牌,上书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1999年1月9日
他实际上不是我的第一位老师。在他之前,我已经有几位老师了。不过都已面影迷离,回忆渺茫,环境模糊,姓名遗忘。只有他我还记得最清楚,因而就成了第一了。
我这第一位老师,姓李,名字不知道。这并非由于忘记,而是当时就不注意。一个九岁的孩子,一般只去记老师的姓,名字则不管。倘若老师有“绰号”——老师几乎都有的——则只记绰号,连姓也不管了。我们小学就有“ShiaoQian'r(即知了,蝉。济南这样叫,不知道怎样写)”、“卖草纸的”等等老师。李老师大概为人和善,受到小孩子的尊敬,又没有什么特点,因此逃掉起“绰号”这一有时颇使老师尴尬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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