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呆呆地看着,缺氧使我们变傻,恍惚间觉得自己到了月亮背面,虽然极端荒凉,但美得令人不可思议。
果平掐掐自己的腮帮子,说,咦,我怎么不觉得疼?这是在梦里吧?
河莲很有经验地说,因为太冷,你脸上的肉都变成木板了,所以感觉不出疼。你可换种方式,比如用牙咬咬舌头,狠一点,才会见效果。
果平“呸”了她一口说,我宁愿相信自己是到了火星,也不愿把舌头咬出血。
河莲做出很无辜的样子说,我在脑子缺氧的情况下,还替你想出这样有效的办法,而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什么事都怕说,本来每个人都头痛欲裂,以为别人没感觉,就不好意思呻吟叫唤。现在有人开了头,大家就同仇敌忾地叫起苦来。
鹿鹿的头上早已绑了背包带,因为用力过大,额头勒得像个细腰葫芦,嘴巴被扯到耳朵根,好像她无时无刻不在嘲笑谁。她说,还偏方治大病呢,我的脑袋都捆成炸药包了,一点用也没有。
果平说,真想把肺从肚子里掏出来,邮寄到平原去,让家里人给灌饱了氧气,再寄回来。
河莲说,那可得挂号。要是万一寄丢了,你不就成了有心没肺的人了?
沉稳的小如说,我有一个设想……
大家就都很感兴趣地凑过来,要知道在这里冒出来的设想,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别的地方海拔哪儿有这么高!
小如说,我想制造一种氧气压缩片。小小的,白白的,很洁净的样子。含在嘴里,甜甜的,用舌头一抿,就有清凉的氧气从牙缝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呼吸到肺里,肺就像海上的风帆一般,张开来,像白蝴蝶一样,所有缺氧的难受就都消失了。
我们听着,都无限神往地舔着嘴唇……可惜啊,嘴里翻腾的都是昨晚上的酱油泡米饭滋味,小如的氧气压缩片只是一个梦。
老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了我们的谈话,说,氧气可以压缩到瓶子里,关键时刻真的能救命呢。压成片,没听说过。就是能行,也不能做。太危险了。比如,你兜里装了许多氧气片,要是经过炉子旁边,会呼地一下烧起来,爆炸起火……
我们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困难地思索着老兵的话,在高原上,神经的传导也像蜗牛一般磨蹭。半晌之后,我们在心里强烈地反驳他:老兵,你也太没点想象力了。难道不能在氧气压缩片的外面,裹上一层保护用的红色糖衣,让它像巧克力豆一般美丽吗?揣着它穿过火焰的时候,至多是外皮有一点发黏,并不会影响使用。需要的时候含在嘴里,轻微的香甜过去之后,糖衣融化完,就一定会有带着薄荷味儿的氧气,像雨后森林的风一般,源源涌出。
抵达阿里,我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头几天,领导上照顾我们,说是不安排工作,让安心休息以适应高原。我们住在医院最暖和的房子里,清闲得像一群公主。
一天早上,我走出房门,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卧在雪地上,目光炯炯地面对着我。它眼若铜铃,身披长毛,威风凛凛地凝视远方,丝毫也不把寒冷放在心上,好像身下不是皑皑的白雪,而是温暖的丝绵。它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堵古老残破的褐色城墙。长而弯曲的犄角,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天哪!这是什么?我小声喊道。原本是想大叫的,只是突然想到若是一下子惊动了这猛兽,它还不得用舌头把我卷上天空,然后掉下来摔成一摊肉泥!声音就在喉咙里飞快地缩小,最后成了恐惧的嘟囔。
声音虽弱,但受了惊吓的慌张劲儿还是成色十足。河莲一边用牙刷捅着腮帮子,一边吐着泡沫从屋里走出来说,一大清早,你瞎叫什么呀?好像撞见了鬼?
我战战兢兢地指给她看,说,比鬼可怕多了。鬼是轻飘飘的,可它比一百个鬼都有劲儿!
河莲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眼光触到怪物,大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肯定是牛魔王闯到咱们家来啦!说罢,吐着牙膏沫子逃向别处。
本来我想河莲会给我壮个胆,没想到她临阵脱逃。我偷着瞅了一眼怪物,只见它的大眼睛很温驯地瞄着我们的小屋,并没有露出恼火的神色。过了半天,它沉重地眨了一下眼皮,就又悠然自得地注视远方去了。
我屏住气,悄悄地走近它。只见它浑身上下都是尺把长的棕黑毛,好像裹着一件硕大的蓑衣,连海碗大的蹄子上方也长满了毛,像毛靴一样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难怪它对酷寒无动于衷,没准儿觉得像乘凉一般舒服呢。连它的尾巴也不同寻常,不似水牛、黄牛的,只是小小的一绺儿,在屁股后面抽抽打打地赶蚊蝇,好像苍蝇拍一样。这家伙的尾巴是蓬蓬松松的一大把,好像一只同样颜色的小松鼠顽皮地蹲在它身后。我正看得带劲儿,它突然不耐烦起来,挺起胸膛,大大地张开嘴巴,我看到雪白的牙齿和红红的舌头,一股淡黄色的热气喷涌而出,好像它的嘴巴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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