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一哄而散,没有人相信我关于鸡蛋汤的神话。
炊事班长,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我气愤地质问他。
大家没看见鸡蛋,你叫我说什么?炊事班长心平气和地说。
那一天,我喝了好多鸡蛋汤,一边喝一边想,鸡蛋藏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了好多年。我想,假如我不在鸡蛋里掺水,事情也许会好得多。当然,如果锅不是那么大,如果我们有许多鸡蛋,我们就一定会喝上美味的鸡蛋汤了。
从平原到西藏高原,要坐六天的汽车。蔬菜水果都是很娇气的,哪里顶得住这样的颠簸?更不消说一路上雪花飘飘,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再好的叶绿素也成冰激凌了。
但是,平原上的人还是挺关心高原上的人的,每年八九月份山下最热的时候,总要装上几卡车蔬菜,每车配备两个司机,昼夜兼程,把六天的旅程压缩成三天,赶上山来,想让吃了一年干菜和罐头的高原人享个口福。
但再新鲜的蔬菜,经过几千公里的折磨,也面目全非了。茄子皱得像核桃,蒜苗黄得像京剧里奸臣的胡须,只有青椒还绿着,但绿得十分可疑,用手指轻轻一弹,皮就噗的一声破了,流出一包绿汪汪的清水,原来它早已冻烂了。
有一次,运菜的车遇上了暴风雪。昆仑山是喜怒无常的,就是在最温暖的季节也会骤然翻脸,降下鸡蛋大的冰雹。菜车像破冰船似的抵达高原,通知大家去卸车。
到了车跟前,吓了我们一大跳:这哪里是车,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雪山。
扒开篷布上厚厚的积雪,露出一个个装菜的纸箱。押车的人抱起一个箱子,砰地丢下车,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摔下来一箱炮弹。
你轻一点好不好?我们一齐冲他嚷。要知道,在高原上,蔬菜像黄金一样贵重,哪里容得他这般粗暴蹂躏!
砸得再重些也不碍事。押车员大大咧咧地说。
我们愤愤不平地打开箱子一看,才发现他说的是实情。这一箱里面装的是黄瓜,每一根都翠绿挺拔,像警棍一般笔直,用手一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器皿之声,好像翡翠雕成的工艺品。
又打开一箱,是西红柿。每一颗果实都红润闪光,好像红玛瑙。手指稍不留意碰破了西红柿的皮,流出的不是红汁,而是橙色的冰晶。
再打开一箱,是豆角。平日熟识的豆角显出一副陌生的模样,居然塑料似的半透明。透过朦胧的豆荚,依稀看到乳白色薄而软的豆粒,好像一只只惊讶的眼睛。
严寒使所有的蔬菜都改变了风味,吃到嘴里,都是雪花的味道。
这种运输的艰难情况,几年后得到了一点改善。有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接到通知,飞机将给我们空投报纸和蔬菜;还有一年降落伞运载的是西瓜。
空投的日子到了,我们都眼巴巴地望着天空。冬天吃西瓜,就是在平原,也是很奢侈的事情。我们已经快忘了西瓜的滋味了,这是多么快活开心的节日!西瓜一落地就得马上收藏起来,千万不能在雪地里裸露时间太长了。要知道,当时的气温是零下几十摄氏度,要是把西瓜冻僵就糟了。
飞机来了,因为周围都是狰狞的山峰,飞机不敢低飞就开始空投了。一朵朵洁白的降落伞像鸽群一般在高天浮动。
天气很晴朗,但仍有看不见的气流在天穹穿行。突然有一只降落伞脱离了队伍,向远处的山谷翩翩飞去。
其他的降落伞都乖乖地落了地,久候的人们扑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伞下坠着的麻袋。打开一袋是报纸,打开另一袋是蔬菜,再打开一袋又是报纸……就是不见西瓜。
赶快同飞机上联系,问是不是忘投西瓜了?
飞机上回答,乘降落伞的西瓜,千真万确地空投下来了。
完了!人们仰天长叹:那个飘往雪原深处的降落伞,装载的就是高原人望眼欲穿的西瓜啊!
打针是医务人员的基本功,每个医生护士都有给别人打第一针的经历。那滋味虽说比不上打第一枪惊心动魄,但也令人终生难忘。
在正式打针以前,我们先经历了短暂的画面学习。比如注射部位、神经的走向、针头与皮肤的角度等,都像背口诀似的谨记在心。
终于有一天,我们要真刀真枪地在病人身上实习了。
我的老师是一位男护士,姓胡(我们是第一批分到藏北的女护士,在我们之前的护士,自然都是男的了)。胡护士让我复述了一遍肌肉注射的操作程序以后,就说,行,你出师了。推上治疗车,到病房打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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