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日记(72)

2025-10-10 评论

二十七日

 

早晨顶早起来,预备到图书馆去抢书。好容易等到开门,一看到别人抢馒头似的跑的时候,自己却又觉到无聊,不愿意同他们竞赛了。结果是抢不到。

然而别人抢到了,只好借机会看,反过来是noun[56],掉过去是verb[57],这样的书有什么劲呢?

晚上把《寂寞》交给长之,在《文学评论》上发表。预备再写一篇,但也终于没能写成。

二十八日

 

明天是学校二十三周年纪念日,今天先开运动会。本来预备在图书馆看点书,但一想到外面操场上的热闹,却无论如何坐不下去了。

于是只好出来,站在圈子外,看。

又觉到无聊,去看了看清华美社的展览。

晚上也不能作什么正经事。

二十九日

 

今天正式开纪念会。

照例梅老先生说两句泄气话,又把何应钦弄了来,说了一大套。

会完了抢旗,把旗子缚在树上,每班各出二十人代表去抢,凶极了。结果,谁都没抢到。

过午有棒球、排球比赛。

晚上是游艺会,有音乐,有跳舞,有新剧,没有多大意思,我老早回来睡了。

三十日

 

本来预备念书,但没念成。并不是有人来扰乱我,其实一个人也没来,只是我自己就念不成。

过午出去走了走,觉得天气太好了。结论是这样的天气还能念书吗?于是回来大睡其觉。晚上也没能念书。

昨天文学评论社在城里开会,我对《文学评论》并不怎样起劲,我没去。听长之说,去的人还不少,如周作人、刘半农之流全去了。

五月一日

 

忙着预备文字学,过午遇见毕莲,说文字学改下星期三考,心里一松。

预备写文章,但只有题目在脑子里转。

二日

 

今天开始写《夜来香开花的时候》,在想着的时候,这应该是一篇很美丽的文章,但写起来却如嚼蜡,心中痛苦已极,虽然不断地在写着,但随时都有另起一个头写的决心。这样,那能写出好东西呢?

对《文学评论》虽然因为长之的热心也变得热心了一点,但晚上看张露薇那样愚昧固执的态度又不禁心凉了。行将见这刊物办得非驴非马,不左不右,不流氓不绅士,正像张露薇那样一个浑身撒着香水穿着大红大绿的人物。

三日

 

今天写了一天《夜来香开花的时候》,当构思——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构思,只是随便想到而已——有的时候觉得一定有一篇美丽又凄凉的文章,但自从昨天开始写以来,似乎没有一个paragraph[58]写得痛快过,脑袋像干了的木瓜,又涩又皱。

看到《学文》月刊的广告,我的《年》登出来了,非常高兴。

晚上又继续写,写到最后,一直没动的感情终于动了,我大哭起来。

因为想到王妈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我真不明了整八年在短短一生里占多长的时间,为什么我竟一次也没〈回〉家去看看母亲呢?使她老人家含恨九泉,不能瞑目!呜呼,茫茫苍天,此恨何极?我哭了半夜,夜里失眠。

四日

 

早晨又把《夜来香开花的时候》改了改。

过午去打网球。

叶公超先生送来了三本《学文》。他说从城里已经寄给我一本了,为什么没收到呢?《学文》封面清素,里面的印刷和文章也清素淡雅,总起来是一个清素的印象,我非常满意,在这种大吵大闹的国内的刊物,《学文》仿佛鸡群之鹤,有一种清高的气概。

五日

 

预备文字学,但大部分时却用在看杂志上,东看西看,翻了不少的书。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写的不坏,另有一种风格,文字像春天的落花。

过午又去打网球,打的非常泄气。

看露薇的《粪堆上的花蕾》,简直不成东西。

六日

 

仍然预备了一天文字学。

近来心情不很好。一方面想到将来,眼看就要毕业,前途仍然渺茫,而且有那样的一个家庭,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说呢?

七日

 

文字学考过了,星期三还有一次考——毕莲真混蛋,讲的简直不成东西,又考,像什么话。

一天都在下着雨,极细,雾濛濛地,花格外红,叶格外绿。

最近一写东西,就想普罗文艺批评家。自己很奇怪:在决定写小品文的时候,小品文还没被判决为有闲阶级的产品,现在却被判决了。自己想写小品文,但心中又仿佛怕被他们骂,自己不甘于写农村破产,不甘于瞪着眼造谣,但又觉得不那样写总要被人骂。被人骂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是永久的东西,但心里总在嘀咕着,我现在深深感觉到左联作家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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