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若有一天她辞别人世,定会托梦告诉我另一个世界是怎样的景象。是否如同人间这般,亦有爱恨情仇,亦是纷繁喧闹。可她失信于我,每次梦里相见,依旧是寻常模样,仿佛她一直在,从来没有离开。
也许外婆已经转世投胎,纵算相逢,亦不认识彼此。若真有来世,死亦不那么让人悲伤,只是不知下一世人间,会有怎样的际遇和安排。那些疼痛的故事,诉说成了文字,被轻描淡写。
而我仿佛看到那个女子,倚着柴门,如云发髻,素色轻衫。看花雨满天。暮色四合,黛瓦上炊烟袅袅,她说,过往的君子请留步,借问路上可见我那打柴的丈夫。这样的情景,儿时经常有过,母亲多次等待打柴晚归的父亲。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蜿蜒的山径,父亲孤身只影,挑着柴火,行走在漫漫归程。
父亲知道,妻儿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亦无心赏阅月色的温柔,以及日暮山间的美丽。母亲说,这一辈子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过去了。父亲虽为医生,救人无数,然自身一生命运多舛,多病多灾。母亲亦受过太多的惊吓,只愿今生再无劫难,平安终老。
人生一世,形如飘尘,来来去去,皆无影踪。母亲说来世依旧投生于寻常人家,只求嫁个身体康健的男子,平稳安宁。外婆却总说,来世要做个肌肤似雪,品貌出尘的绝色女子。而我只愿做一株平凡的草木,淡看四季流转,免去这轮回之苦。
人总是希望把今生的遗憾和过错,期待于来世。可真的有来世吗?在那个遥远陌生的人世,遇见未知的自己,是一种幸福还是悲哀?今生未了的情缘,来世真的能够再续么?《三世因果经》云:“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者是。”
很小的时候,外婆总爱跟我们讲因果循环的民间故事。古老的雕花床上,外婆摇着蒲扇,窗外蝉声渐远,听着故事悄然入梦。那些寂静的夜晚,不经世事,无多烦忧,连梦都是洁净安宁的。
长大后的许多个夜晚,要么凭栏望月,要么枕帘听雨,又或是独坐小窗,看桌案上几卷看似美好,实则乏味的诗书。夜色寂寥而漫长,愁烦似那绵绵不绝的细雨,看不到尽头。竟忽略了,时光并非无涯,所有耗费的岁月,有一天都要偿还。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外婆说,平日里行善积德,种善因,结善果。纵算遇到劫难灾难,也会从容走过,终得福报。外公每次饮酒时便话多,他说此一生,他品行端正,良善助人,故无论遇到何事,亦心中敞亮无惧。
古老乡村,时有鬼神的传说,那时父亲长年夜晚出外问诊,母亲居住在那座不洁净的老宅里,甚为害怕。外公每日走几里山路相陪,只要他的出现,母亲便心静安宁。外公和外婆皆寿终正寝,若转世投胎,定然又是多福多寿之人。
作家冰心说:“假如生命是无趣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经足矣。”人生有情,虽起落无常,飘摇不定,到底爱憎分明,冷暖有知,又怎会无趣。看似漫长的一生,实则太多匆匆,看过几季花事,赏过几场大雪,便行至迟暮。
倘若缘分真的可以再续,过错真的能够弥补,我期待有来生。那么今生可以活得更从容随性一些,无须如履薄冰,惧怕光阴催人。无论来生是转世为人,或是化作一株草木,又是否有缘重逢,都交给未知的将来。
窗外暮色渐浓,细柳含烟,玉兰似雪,虽有小桥流水,却早已不是天然景致。每近黄昏,总会深刻地想念青墙黛瓦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想念山径野外那行色匆匆的归人,想念秋水湖畔那点点渔火。流年如风,人生最美丽、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己慢慢老去。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不知是谁,在烟水之上,唱着三生石旧精魂,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寻觅三生石上,那长满青苔的记忆,只为了,来世可以找到今生的自己。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发生在烟花三月的江南。这是一个惆怅的故事,却是那么的风姿万种。这个错误,被封印在江南微雨的时光里,被寄存在青春恍惚的流年中。日子过去多久已经记不得,江南花开花落,仿佛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气候,永远都是诗情画意。这里就连烟火都是美丽的,所以我们愿意为一段错误,沉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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