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常常写字的缘故,我对纸有一份特别的尊敬,约略相当于老农喜欢好骡子、好马、好镰刀。
莎草纸在英语中写作“papyrus”,它是希腊语“papuros”的拉丁文转写,也是英文中“纸(paper)”一词的词源。出发之前,我看了很多有关莎草纸的资料,但还是没法想象莎草纸的模样。也许是对蔡伦造的纸印象太深,无论怎样琢磨,纸依然只能是我们平常所见的A4纸的架势,至多把它想成早年间用的草纸模样,也许因为都属“草”系,私下里又觉不敬。在古埃及,莎草纸是很神圣的,古埃及人将莎草纸尊称为“pa-per-aa”,意思是“法老的财产”,表示只有万能的法老才拥有对莎草纸的专有生产权。带有王室“胎记”的纸张,应该骨骼清奇、法相庄严才对。
在丽达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一个院子。水塘里生长着一些碧绿的草梗,初看起来有些像芦苇,但是比芦苇要粗壮和挺直。丽达说,这就是纸莎草,阿拉伯音译为“伯尔地”。听说在尼罗河谷野生的纸莎草,茎秆可高达3米,长得比甘蔗还要粗,简直像丛林。我们看到的家养纸莎草远没有那么彪悍,高约1米,直径和大拇指相仿。无论粗细,纸莎草的茎秆都是三角形的,属多年生绿色长秆草本植物,切茎繁殖。茎中心有白色疏松的髓,茎端有细长的针叶,如披头散发的小号松树。
现在,允许我把两个名词说清楚一点。纸莎草是一种草,就是能做成莎草纸的草。莎草纸是一种纸,是用纸莎草做成的纸。有一点像绕口令,是不是?
第一眼看到成品莎草纸的时候,我有些许失望,它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不像完整的纸,像一种编织物,平凡而暗淡。
要具体形容它的长相,容我把话荡开一点。丽达曾经说过,埃及到处都是卖莎草纸的,不要随便买,不然你们会上当。
我们就好奇,说,一张白纸,还有什么猫腻呢?
丽达听不懂“猫腻”是什么,就说,这和猫没关系,和香蕉有关系。
我们就更不明白了,说,纸和香蕉有什么关系?
丽达说,也不是和香蕉有关系,是和香蕉皮有关系。假冒的莎草纸,是用香蕉皮的内层做成的。
在丽达的解释下,我们终于明白了。香蕉皮被剥下来之后,内皮有一种丝缕样的网状结构,好像一些年代久远的旧白绸糊在香蕉外皮之内。把这些香蕉的内皮叠加在一起晾干,就大致完成了假冒莎草纸的造型。真的莎草纸在外形上和香蕉皮莎草纸非常近似。
现在,你能否想象出莎草纸的样子呢?
在这家店铺中,除了种植有纸莎草的样本外,还展示了莎草纸的制造过程。先将纸莎草茎的硬质绿色外皮削去,把浅色的内茎切成40厘米左右的长段,再把里面的芯剖为竖条,然后一片片切成薄片。切下的薄片要在水中浸泡至少六天,以除去所含的糖分和胶质。之后将这些竖条并排摆成一层,然后在上面覆盖上另一层。记住啊,两层薄片要互相垂直,类似经纬相交的编织工艺。再然后,将这些薄片平摊在两层亚麻布中间,趁湿用木槌捶打,直到将两层薄片打成一片,并挤去一切能够挤去的水分。现在,纸莎草的膜片已经相当干燥了,但是还远远不够,要用石头等重物压(以前是手工,如今多半改为机器压制)。压后再晾干,等到彻底干燥后,用浮石磨光,此时就得到莎草纸的成品。为了使墨水不至于洇开,还要在书写的那一面施胶,让莎草纸更臻完美。
莎草纸和蔡伦纸之间最大的不同,是蔡伦纸其实是一种混合的物质,它要经过多种介质的发酵和搅拌,然后还要把纸浆晒干。我记得授课时老师讲到蔡伦造纸要用旧渔网,以增加纸的韧性。我曾举手提问,说是如果旧渔网用完了怎么办?蔡伦是停产还是改用新渔网?老师斥责道,真是没脑子!蔡伦不会用新渔网的,那太浪费了。再说,新渔网没有旧渔网好用,捣不烂的。那时候到处都是江河,旧渔网多得很,根本就用不完。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老师英明,那时候到处都是江河啊!
莎草纸是单纯和唯一的,它只用一种原料,也不搅拌和发酵,只是把水分沥干。利用植物纤维进行编织,没有制作纸浆的步骤,因此不是造纸。从这个意义上讲,莎草纸更天然和纯粹,虽然不是很洁白,但泛着柔和的象牙黄的光泽,有着永不重复的纵横交错的纹路,柔韧而抗压。
千年不朽的莎草纸,不怕折卷,不怕水浸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毕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