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使我们谦虚(72)

2025-10-10 评论

“你们总共画了多少幅?”

“上千幅了。”她俩说。

“那怎么周围一幅成品都不见?”我巡视一圈,除了一台远红外取暖器,别无长物。

“都叫人买走了啊!粘好一幅,拿走一幅,有时站在一边催,催得你心慌慌……有一次,我俩一起画了幅大型花卉,好富丽呀!因为太贵,暂且没人买,我俩好喜欢,天天看,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粘起来的……可惜呀,还没喜欢够,只看了七天,就被外国人买走了……该买个照相机把它照下来……”两人抢着说。

她们俩的美术都是自学的,然而天分极高,作品销往港台一带,很受欢迎。我同她们聊着天,很融洽。

“我的一个纸包,你看到没有?”画黛玉的女子对画漓江的女子说。

“没有啊!别着急,我帮你慢慢找。”

两个女子便在碗碗碟碟中翻拣,似乎把我忘了。

“我那日在玛瑙碗里发现一块黑色的,像极了一个女人的胸,我就把它留出来。过了些日子,又看到一块羽毛条纹的白玛瑙,像一条裙子,就是跳芭蕾舞短而泡起的那种……后来又寻到了淡红玛瑙的胳膊和腿……我把它们都藏在一个纸包里,很小心地收起,怎么会没有了呢?”画黛玉的女子把白碟子敲得仿佛要碎掉。

粘漓江的女子不作声,细细寻觅,轻声说:“找到啦!你怎么就不看看眼底下!”

“我们画个玛瑙人送给你!”两人说。

我深深感谢这份温馨的情意,只是定睛看去,心中又暗暗失望:这哪里是美丽的玛瑙人啊?只是一堆零碎的半透明小石片!

这就像是哪吒的莲花身,看看每一截儿都不像,合起来就稳是那个人了。画黛玉的女子在一张白纸上随笔勾了个图,果然是翩翩欲飞的舞蹈形象。

“我给你胶,你回去照这个样子一粘就画出来了。”她说。

“我可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我没把握地说,心中半信半疑,“这把碎屑真能变成那般婀娜吗?”

“我帮你粘起来吧。”画漓江的女子说。

她找来一块白布,敷在一块纸板上,一个简单的画框便出来了。她灵巧地抹着胶,把碎玛瑙按在上面……仿佛她的指尖有魔力,那个舞女轻盈地飘落在画布上:起伏的胸,雪白的裙,挺拔的腿,高昂的头……尤其是她的双臂,像展开的翅膀,仿佛在向苍天祈求着某种祝福……

“好吗?”她俩歪着头问我。

“好,极好。”我由衷地说,惊讶于这两个山野中的姑娘对于石头的想象力。

“好像……单薄了些,她张着两只手,像在求什么,求什么呢?什么……”画黛玉的女子自言自语。

她俩便一齐静默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的瞳孔里却都没有对方的影像,一片空茫。

我不敢插言,怕打破了她们的想象。

“让她祈求月亮吧。”画漓江的女子怯怯地说,好像怕惊飞一只鸟。

“好!就找一颗紫月亮!”画黛玉的女子叫着,把盛满紫牙乌宝石的碟子搅得翻江倒海。

“紫月亮?”我轻轻地讶异!

“对!紫月亮!在最晴朗的夜晚,你久久地盯着月亮看,直到眼睛酸了都不要眨,就会看到月亮透出紫色……”画漓江的女子说。

她俩配合得真默契。我想,是宝石给了她们相通的灵犀。

“那么是初月、残月,还是满月呢?”画黛玉的女子问。

“满月!是满月!”我们三个几乎一块儿喊出。无论从画面的构图重心,还是从玛瑙人企盼的虔诚,那里都只能悬挂一轮满月。

我们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寻觅每一个角落,把宝石的盆盆碗碗翻得一片狼藉。我们终于找到了两个备选月亮,一个是滴溜溜圆的紫牙乌,规整的形状仿佛用圆规画过,圆得不可思议;一个是锆石的,好像浸在水中,略椭了一些,然而极其晶莹透亮。

紫色的月亮啊,哪一轮更圆?哪一轮更亮?

她俩费了斟酌,反复商量,几乎吵了起来,又征求我的看法。我说了,她们却又不听。

最后,终于照画黛玉的女子的意见办了:在玛瑙人的上方,粘了一轮皓月——用真正的锆石所剪裁的月亮。

“月亮可以不圆,但月亮必须要亮。”她说。

“谢谢你们!”我发自肺腑地说,“回到北京以后,我一定把玛瑙人挂在桌前。祝你们画出更多更好的宝石画。”

“我们一定要画得更好,只是,不可能画得更多。”她们说着,打开远红外取暖器,烤自己颀长而冰冷的手指。桂林的3月,阴雨连绵,空气中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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