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支持系统(16)

2025-10-10 评论

梦是人类最后一块神秘的处女地,是上苍递给我们灵魂的幕布。它是远古的祖先一代代积淀下的精神的富矿,它是未来交予我们的无法读懂的复印件。我们的精神在梦境中活泼得像蝌蚪一样游弋,把过去与虚幻粗针大线地缝缀在一起,镶嵌成神奇的图案。

常常听到人说梦。能说的都不是梦。有的人说的是愿望,由于没有勇气,他把它伪装成梦,梦因此成为功利。有的人说的是谎言,由于没有能力,他把它修饰成梦,先骗自己再骗别人。有的人说的是忏悔,于此想减轻灵魂的罪恶,他其实徒劳。有的人天天说梦,他肯定是一个贫穷到连像样的梦都没有的人。

人们在梦上附加了那么多的锁链,梦就蜷曲着,好像很恭顺的样子。

但是,只要睡眠的马车一到,梦的灰姑娘就跳上去,穿着水晶鞋,跳起疯狂的舞蹈。醒来时,我们只看到一条条冰雪的痕迹。

并非日有所思,夜就有所梦。并非黑夜是白天的继续。我们常常在梦里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一定是梦走错了地方。

真感谢梦。我们在梦里多么美丽,我们在梦里永远年轻。

嘘!别说梦。梦不喜欢被说。它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说出来就成了公众的财产。在你说的过程中,它就悄悄地飞走了,只给你留下一片梦蜕。

梦最透明的翅膀是自由。

宁静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就是不管外界怎样变化无常,都能让你的躯体自在平和。就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保持着稳定的船,你难道不惊异于它锚链的深度和船体的坚固吗?

我喜欢宁静的风景和宁静的人,这使我怡然。我的老师林教授曾经帮我分析过这种爱好的形成。她说,你是不是因为在西藏待得太久了,雪山和冰峰静止不动,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你寂静的性格?

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的幼儿园老师曾说过,我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知道自己的心里常常翻涌着惊涛骇浪。我知道这是我必须经历的,并不害怕。但我不会很激烈地把它表达出来,我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出现,就让它出现好了。我不能阻止它们,但可以平静地面对它们。

我在西藏的高原上,看到过这个世界最为纯净的水。它们来自亿万年前的冰川。我常常站立在波涛翻卷的狮泉河边发呆,心想,水的力量和生命是多么伟大啊。它们历经沧桑,仍然珠圆玉润,没有一丝疲惫和倦怠。看不到些许的伤痕,更没有皱纹和白发,永远年轻地喧嚣着,如同新生的那一刹那。

我原来是很敬佩山的,但和水相比,山的自我修复能力要差很多,它们只能不由自主地风化下去,不可复原。山只能沿着一条没有回头的路,照直地走下去,大块的岩石崩塌,化为细碎的沙砾,然后继续颓弱,变做齑粉样的泥沙,再衰变为黄土……

人的心,还是像水吧。可以受伤,但永远有痊愈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人什么都无须保留,只须堂堂正正即可。

千头万绪这个词,有一种沸沸扬扬的夸张和缠人喉咙的窒息感,让人心境沮丧,捉襟见肘,好像一个泥潭,不留神陷进去,会被它掩了口鼻,呛得眼睛翻白,甚或丢了性命,也说不得。

现代人很常用——或者简直就是爱好用这个词,来描绘自己的生存状况。常常听到人们说自己的处境——千头万绪,要干的工作——千头万绪,待处理的事物——千头万绪,须承担的责任——千头万绪……千头万绪几乎成了一条癞皮狗,死缠烂打地咬住每个现代人的脚后跟,斥之不去。

千头万绪是一个主观的判断,一个夸张的形容。难道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世上就真有一万件事,非得你御驾亲征不可?

当我们认定自己进入了千头万绪这一局面的时候,心先就慌了。披头散发,眉毛胡子一把抓,天空也随之阴霾。因为紧迫,就慌不择路。结果是线头越搅越多,原本可以解开的结,也成了死扣。

千头万绪有一种邪恶的威慑力,恐惧和慌乱是它的左膀右臂。一旦被这几个魔头统治了心神,我们在灾难的海市蜃楼面前,往往顿失镇定和勇气。

我认识一位女友,当她说到自己的近况时,脸色晦暗,手指颤抖,嘴唇也无目的地扭曲了,显出干涸辙印中小鱼的表情。

她的确是遇到了足够的麻烦。丈夫外遇十年,儿子正逢高考,模拟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她接手奋战了一年的科研项目,已到了关键时刻,她的高血压又犯了,整天头晕。昨天上街由于精神恍惚,被小偷割裂了书包,偷走了上千元钱。她的邻居在装修房屋,每天电钻声吵得她耳鼓几乎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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