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非洲之前,我对非洲的了解很有限。不了解并不等于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包括我在内的某些人的刻板成见才越发冥顽不化。
偏见这个东西的真正意思——你好奇和感兴趣,但所知甚少。
早先我一想到非洲,脑海中涌出的画面大致有这么几幅。
黑如漆墨的当地人、荒芜的草原、无尽的沙漠,还有惊慌蹦跑的羚羊和懒散伟岸的雄狮……哦,说不定你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都是《动物世界》的拥趸。
骨瘦如柴的百姓、铁皮房顶的城市、艾滋病的泛滥和埃博拉的高死亡率、赤裸上身的原始部落居民和政变……哦,你是个关心世界风云的人,每晚都会看《新闻联播》。
如果你关注有摄影界奥斯卡之称的“荷赛”(世界新闻摄影比赛,简称“WPP”),你会记起肋骨如刀的老人、裂如龟壳的土地、倒毙的鸟禽、嘴唇上趴满了苍蝇的儿童……
早年间我们曾高呼过口号: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现在我们知道其中很多人过得比我们好,但也固执地相信还是有挣扎在黄连中的苦人。如果一定要你落实水深火热的存在感,非洲大陆恐怕是当仁不让之地。
在非洲,一位当地黑人知识分子对我说,把非洲比作一只长长的象牙,那么,它的两端一点儿都不穷。南部的南非,就是一个富裕国家,它的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比利时和瑞典。非洲北部的突尼斯与摩纳哥,加上埃及,都有相当不错的生活。真正穷苦的地方,多集中在非洲中部。
说起中非,想起1995年参加世界妇女大会时,看到非洲妇女携带的宣传画。一位老女人骷髅般地俯卧在地,衣不蔽体,周遭黄沙漫天。只有从她上翻的白眼球上,才能依稀分辨出她尚有一丝气息游移。她濒死的身影上,印有“埃塞俄比亚灾民”字样。
我问起埃塞俄比亚当今的状况。非洲知识分子说那是因为当年遭了大旱,加之人祸,现在已改观。1995年至2011年间,埃塞尔比亚的极度贫困人口减少了49%。
印象中的非洲,除了穷苦,就是酷暑难耐,几乎不适宜人居住。追本溯源,这个看法估计来自非洲拥有撒哈拉大沙漠。它是世界上最大沙漠。不过撒哈拉大沙漠尽管很大,但并不囊括非洲的全部。就算它遮天蔽日,也只占到非洲大陆总面积的32%。非洲其余的面积还是适宜人居住的宝地。那些位于赤道上的国家,美若天堂。
你可能会反驳,赤道多么炎热啊!是的,赤道像条火绳,红艳艳地绑在非洲腰间,但身临其境方觉那里并不炎热。要知道决定自然界温度的,除了纬度这个因素,还有个大智若愚的狠角色,那就是高度。不要忘了非洲是高原,海拔每升高1000米,气温就会下降6摄氏度。不可一世的纬度在温和隆起的高度面前倒地便拜,居了下风。那些被赤道腰斩的国家,比如肯尼亚、乌干达、刚果(金)和刚果(布),还有加蓬,由于地势较高,年平均温度基本维持在20多摄氏度,犹如咱们云南的昆明,四季如春。
实不相瞒,之前我还有一个诡异的想法,觉得那里遍地行走着威风凛凛、头插羽毛的酋长,野生动物东游西逛、横冲直撞……百闻不如一见,真相并非如此。即使是在非洲的国家公园和私人领地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你能不能看到种类和数量足够多的野生动物,也完全没有保证。一切取决于你的运气,野生动物比想象的要稀少很多。到了非洲未曾和多种野生动物晤面,只得悻悻而返的旅人绝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大多不说,反正看见还是没看见,只有非洲无言的天空知道。说到神秘莫测的酋长,对不起,除了在原住居民保护区看到那些身披特制服装的表演者,真正手执权杖的土著酋长,我是一个也没见到。很多非洲国家已渐渐跨入了现代化的门槛,少许保留下来的酋长们,无奈地隐没在荒野深处,一般人无缘相见。印象是传说。
最后再来说说非洲人的肤色。习惯上总是说“黑非洲”,好像非洲都是黑色人种。从南到北在非洲大陆几万里路(曲曲折折,把各种交通工具都算上)走下来,才发现这块土地上更多的是混血融合的人。惊奇地发觉黑肤色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为很多层次。有黝黑发亮的炭黑、像哑光一样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黑、微微泛着黄色的棕黑、更为明亮的黄黑,还有稀释如淡墨水的浅黑……无数细微的差别,让你觉得人的皮肤原来可以如此富有层次感。常常会看见打着太阳伞出行的黑人女子。瞧着艳丽花伞下的黧黑面孔,我有时会毫无恶意地思忖——都黑成这样子了,阳伞的用处几近于无吧?但听到埃塞俄比亚人非常正式地说,我们不认为自己是黑色人种,只是被晒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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